裴玄素不知这小姑娘是谁,来自哪儿,但对方确确实实真真切切,将他从那方地狱救了出来。
哪怕不这知后续如何,前路何方,裴玄素也情愿。
灯光晕黄柔和,投注到床上苍白青年身上,染上一层暖色,疼出豆大的汗珠滚下,但他勉力撑着,神情认真,谢礼很端正。
他虚弱至极,但坐姿习惯腰背仍挺得笔直,眼前人已入朝外放为官数年,年轻却气度自成,此刻笔挺的腰杆深深俯了下来,“谢姑娘襄救之恩。”
裴玄素头晕目眩心绪纷杂,但还是强打精神,对沈星表示了深切的谢意。
年轻的青年,五官靡丽,面如冠玉,却自有一襟虚怀若素胸襟和气度。
此情此景,称得上君子如玉,嘉言懿行。
沈星震惊了。
她睁大眼睛看着裴玄素,眼前人年轻但熟悉至极的五官,却仿佛判若两人。
和上辈子的裴玄素比,气质行为简直不是一个人。
一个暗黑强势系,一个光明伤病系。
……但不管怎么样,这样不是更好吗?
沈星震惊恍惚了一瞬,裴玄素还俯身稽首着,他腹背都有不轻的刑伤,她有点不知所措,赶紧上前托着他的手臂,将他扶起。
裴玄素起身后,立即向后稍稍一退,没有碰触沈星的双手了,保持男女该有的适当礼节距离。
沈星五味陈杂。
她抿抿唇,轻声说:“你别担心,我都准备好了。”
“我父亲是刀子匠,蚕室的人我都认识,做这个不难的。
“蚕房净身要勾名册,完事抬到三进院养伤,好了,就出来安排差事,不好……”不好就死了,但养伤是不点名的,也没人伺候,尤其这次人这么多,送饭的绝对认不过来。
“你就在这里好好养伤,我爹偶尔在家,但我大了,轻易不进我的房的。”
“我今晚就设法勾了名册,等你养好伤后,再原路返回,去三进院外让人带着去报到。”
沈星小声说:“我姓徐,不过现在叫沈星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姓徐,含糊带过,但不算隐瞒。
“我就住在三禾巷,我家在宫里很久了,如果以后有需要,你可以这边来找我。”
那帮助裴玄素到这里,应该差不多圆满成功了,沈星心里还挺高兴的。
小少女面露微笑,露出左腮边一个小小的梨涡,两边婴儿肥,清澈又漂亮。
最后沈星低声说:“你还有个哥哥对不对,我给你打听一下。如果可以,我就把他带过来。”
上辈子,听说过裴玄素有个兄长,不过据说早期在宫里就没了。
为人为到底,不差这一桩。
只是裴玄素都十九了,他的哥哥怎么也超龄了吧?不知为什么也没入宫籍。沈星没想明白,不过她看过二传单子,没找到第二个姓裴,裴玄素哥哥不是她爹和陈叔叔这边负责的,蚕室她就没办法了。
裴玄素一直安静听着,说完安排时,他深深又一礼,但总算平静。
但听到他哥哥的时候,裴玄素浑身一震。
他的情绪终于激烈起来了,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眸波涛猝涌,眼睫潋滟一动,刹那见了水光。
裴玄素竟扶着床柱翻扑下地,直接双膝着地。
平静面具骤碎,他嘶哑的声音更沙了几分,“沈姑娘大恩,裴某无以为报,结草衔环,铭记于心!”
潸然有泪,竟要给沈星叩首,沈星慌忙制止他,把他拉起来。
“你不要嫌弃我笨就好。”
清澈少女,有些手足无措,认真地说。
裴玄素:“我怎么会?”
沈星抿唇笑了下,小声说:“你别这样。我也没别的盼的,就是希望家里人平平安安,能出宫过寻常生活就好了。”
裴玄素默默无声,他不说大话,现在的他,已经打落尘埃,自己能否带着兄长挣扎生存下去犹未可知,又岂敢开口承诺些什么。
不过沈星也没指望他回答什么。
苍白伤病的年轻男子,不过扶着床柱勉力支撑着,冷汗潺潺,沈星偷瞄了他一眼,别住话头,赶紧让他回床上躺着。
“你好好养伤,我要上值了,可能得两三天后才回来。”
沈星算过时间的,她排了第一班休息的,现在已经下半夜,休班时间快过去了,下次排班起码得后天。
她还要找机会把名册给勾了。
起码两三天才能回来。
药她都放桌上了,家里也不缺柴米,外伤前两三天最难熬了,希望回来裴玄素能见起色。
裴玄素靠回床头,撑着勉强坐起,他虚弱点点头,又哑声感谢她。
晕黄暖光,和煦青年,有礼气度。
恍如隔世。
人坐在面前,沈星却发现很难将她和上辈子的裴玄素重叠在一起。
除了模样,没一点相似。
让沈星生出错乱感。
她有些手足无措,心情还震惊复杂,回了下点头,稍微收拾一下,看看时间差不多,就赶紧先回去上值了。
……
时间届四更,正是熬夜人最困的时候,外头的狱军和羽林禁军还好,体质没赶上的不少太监哈欠一个接一个。
沈星回去没多久,就找了个机会,飞快找到裴玄素那一页,提起笔把名册给勾了。
之后继续忙碌,放下心开始打听裴玄素哥哥的消息。
然就在沈星勾名册之后,沈爹留意到她从外厅回来了。外厅和排房之间人进人出,沈爹盯着那边看了一会,他蹙了蹙眉。
差事连续干了两天一夜,第二天戌时上下,刀匠师傅的活陆续完工,沈星和其他人也收拾打扫,准备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