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陆续续,抵达瀛洲。
十月十六,连最远奔赴西北牧城韩勃也赶回来了,风沙满身,连银蓝赐服都覆盖上一层灰黄色,他特地撸了几把头发,好让自己形象不比裴玄素差太远。
裴玄素率人快步迎出,在大门前相遇,韩勃翻身下马,一甩金银丝错织的马鞭,身后十七八辆尘土扑扑的大车,他下巴往后面傲然一抬:“喏,刘陵的族人和邻居,都在这里了。”
“很好。”
确实很好,非常好。
二十年间各种事宜辞退的高中低层非老迈将领合共十九人,其中八人回乡或其余经营没有问题的,十一个人家眷乡族遭遇屠戮。
裴玄素韩勃等人的千里奔援下,挽救了六处,并都有数量不下三人的活口家眷邻人。
另外五个,梁彻韩含等人没有就此离去,而是在当地寻查走访,又找到了其中两人的远方亲戚或相熟不在册但能证实此人没有回乡或干脆“还在从军”的。
另外三队,非常不幸运正面遇上仇焰等为首者,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不敢奢求其他。
裴玄素安抚了他们,肯定了他们功劳,并且表示会同等记功录册上表,牺牲的手下加倍待遇并照拂家人。
大家又激动又痛,嗷嗷叫,裴玄素叮嘱大夫不吝好药,这才离去。
至此,可以具折上表了。
很多地方都已经下雪了,瀛洲也是。
连夜朔风呼啸,天地一片苍茫,零星的细雪于今晨飘飘当当而下。
裴玄素伫立在龙江南岸,行辕地势很高,他可以俯瞰浩浩汤汤江水,大半个瀛洲城,以及瀛洲鹰扬卫,远方黛色茫茫群山,往东望,他甚至能够望见通往龙江府的方向。
他亲笔所书、那封沉若千钧又沉淀着隐忍肃杀的折子,刚刚已经走六百里加急通道送呈东都了。
快马就不久前在他眼皮子底下经过的。
裴玄素胸臆间奔涌情绪难以言喻,他望着这浩渺烟波和远山黑水。
十六鹰扬卫已经被牵咬进来了!
岐山王府、东江王府、越王府、常山王府已经彻底完蛋了。
第一笔血债讨回来了。
唯一的可惜的是,他不能亲自手刃仇人。
第36章
裴玄素这人相当有领导魅力,算无遗策的畅快淋漓,领导太强,底下人那就只剩仰望;他带领队伍得到的利益强而直接,再加上这过程中他的种种姿态和精准号令、合适的态度体恤下情,人心归附的速度空前。
大家都很振奋,很服气。
他自江边高坡走回来,大门、回廊、伤员养伤的东路诸院,又登上西路的西侧的三层阁楼,一路行来所过之处,不管头号官掌队领班抑或普通的番子宦卫,人人大声见礼俯身。
裴玄素颔首叫起,言简意赅,沉肃而微带温缓,得他夸奖的大家都很兴奋。
之后裴玄素去看了新的最后这批伤员,处理好其余的公事,在等待东都圣旨的空隙里,他终于难得有了一些空闲休憩的私人时间。
命冯维去准备一坛酒,几盘祭肉果品,装在篮子里,他独自提上西楼,寂静的顶层,他挑了一个向东能望见龙江的房间,拉过一张黑漆长条案在窗畔,他揭开篮子,把几碟祭肉果品放在长条案上,黑釉酒坛就放在长案边上。
还有几个黑釉瓦底的碗,他把三个碗并排放在祭肉果品内侧,最后一个放在酒坛边,他提起酒坛先给头三个碗添上酒,最后是边上那个碗也倒上。
酒坛放回去,他望着简单的长案和外面无垠滔滔的长天江河远山,轻声说:“爹,娘,儿子来祭奠你们了。还有各位族人属亲。”
“四大王府这些该死的人,儿子让他们下地狱了。还有宣平伯府,……”两仪宫那皇帝在唇齿过,他没有说出声,“还有许多许多人,淮安侯郑御、吏部尚书高子文,秦王楚治等等,这些这些,很多,儿子也早晚让他们下去的。”
他轻轻端起长案前的黑釉碗,将碗里的酒水洒在地上一半,一个接着一个撒完,他最后端起酒坛旁边的那只碗,举了举,慢慢喝了下去。
很久没有尝酒,烈酒穿喉而过,火辣辣的感觉从口腔直入腹中,裴玄素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畅快宁静。
他抱膝坐在方案一侧陪伴父母良久,一直大概有小半个时辰,他才站起身,把祭肉果品酒坛都收回篮子里,条案拉回去,窗户阖上。
裴玄素出了门,把篮子递给冯维:“星星呢?”
冯维忙道:“先头备东西的时候见星姑娘往那边藏书楼去了。”
裴玄素顺着所指抬头望去,不远处还有一座高楼,翘檐飞脊,是这府邸的藏书楼。
冯维说:“星姑娘好像有点心事,看徐芳徐喜嘀嘀咕咕和她在抱厦前说了一阵,星姑娘好像答应了,徐芳两个就匆匆去了,但沈姑娘有点闷闷的样子。”
这样吗?
冯维催促:“主子,你赶紧去瞧瞧呗!”
裴玄素睨了冯维一眼,冯维嘿嘿笑,但裴玄素也确实记挂沈星得很,一听说一颗心就恨不能飞过去了,立马就转身,步履匆匆下楼往藏书楼方向去了。
冯维邓呈讳对视一眼,嘿嘿笑了两声,邓呈讳赶紧跟上去了,冯维则留下来,看房间里面需不需扫尾和处理好篮子里的东西。
冯维进了房间,掩上房门,他忍不住冲酒水撒过的窗牖方向合十,认真拜了几拜。
“二公子从前眼角高,不曾喜欢过哪个姑娘,如今遭逢大难,难得有个这么好的他倾心。”
“大老爷,大夫人,您两位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他顺顺遂遂,情路上好歹勿要再坎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