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好+番外(969)
妇人脑中轰隆作响。
所以,她将错就错将人认下时,对方也是在将错就错?
她有太多想不通的地方,但她不敢问了,她无比慌张地跪了下去,哭着求他看在多年的母子情分,以及喻广从不知情,一直拿他当亲兄长看待的份上……
她求情的话还未说完,便听他道:【你当年为贪念利用了我,我亦为贪念利用了你,你我二人互不相欠。】
她愣住,他为贪念?她和次子身上有什么值得他贪图的?
但她更在意的是,既然“将错就错”了这么多年……为何他要选择在此时言明?
“喻增”很快给了她答案。
【我此次离京,未必能安然返回。我若出事,你们可以从此处离开。】
看着被推开的暗室门,妇人一时未能做出反应。
【祸事或会突然到来,为免临时难以脱身,你们可以借此暗道提早离去,让仆从对外称回乡探亲即可——带上足够安身的盘缠,换一个身份,走得远些吧。】
她怔住了,走得远些?现在外面那样乱,能走去哪里?人吃人的可怕世道她是见识过的……次子平庸,离开后,他们当真可以自保吗?
他说“未必能安然返回”,那也未必就一定回不来吧?或许能化险为夷呢?日子还是可以继续的吧?
妇人难以想象其中利害关系,她只知道,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
她看着那扇门,如何也不甘心就此点头。
出了这扇门,她次子和孙儿的前程,富贵,安危……统统都会消失的。
她浑浑噩噩地想着,赌一次好了,像二十多年前那样再赌一次。
她回过神,向“喻增”表态道:【这些年下来,娘早已将你当作亲子来看待……我们已然亲如一家,怎好抛下你离开呢?】
她什么都不知道,但她知道她想要什么。
“喻增”不知是否看穿了她的盘算,未有多言。
他已给出了提醒和安排,至于对方如何选,他不必再去左右。
喻母选择了留下,喻增离开后,她每日持斋念佛,祈求他化险为夷,虔诚到了极致……可是该来的,今晚还是来了。
这次她赌运不佳,好在她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只拿自己来赌,所以让身边的心腹仆妇提早做下了安排。
赌赢了,一切如她所愿;赌输了……她自己承担!
她的谋划不过是无知小人物贪婪拙劣的盘算,但重来一次,她依旧还是会这么做。
马车内,妇人的泪水如车外渐密的雨珠,冰凉潮湿。
下了马车后,她看到了隐没在夜色中高大巍峨的宫墙,那原本是她这辈子都没机会看到的东西。
司宫台中,喻增的尸首尚未运回,而她今夜来此的作用,也并非是为了认尸。
司宫台内掌宫廷刑罚,也为帝王处理一些不便见光的人和事,故设有刑讯处。
屋檐下,光线明暗交替处的雨珠滴答落下,似染上了两分血气的腥冷。
……
马行舟回到相府内,时辰已晚,马相夫人却仍未睡下。
房中下人退去后,马相夫人才露出心神不宁之色:“近日梦中,总梦到婉儿她哭着喊祖母……郎主,您告诉我,婉儿她如今到底如何了?”
已换上了中衣的马行舟坐在榻边,声音极低地道:“荣王的确早有反心了。”
头发花白的马相夫人闻言脸色一紧:“那咱们婉儿……”
马行舟只有闭眼叹息了一声。
“婉儿已两月未传家书回来了……”马相夫人一把抓住丈夫的手臂,红着眼圈急问:“既如今已经证实荣王反心,那能否设法将婉儿接回来?或者先探一探她如今的处境消息也好!”
她是马行舟的糟糠之妻,出身贫寒,虽说诰命加身多年,但情急下还是做不到绝对理智。
见丈夫不语,她含泪催问:“郎主,您倒是说话呀!”
“夫人啊……”马行舟再叹一口气,摇头道:“此时荣王府必然紧盯婉儿的一举一动,我们做得越多,对婉儿只会越是不利。”
马相夫人眼泪砸了下来:“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
“婉儿做出决定那日,我们就该有此准备了。”马行舟声音缓慢如自语:“事到如今,只能看她的造化了。”
“那圣人……”马相夫人想问一句“圣人怎么说”,但话到嘴边,只化为了眼泪。
圣人会怎么说?婉儿只是一颗棋子而已,且她这个做祖母的,从婉儿的信中已隐约察觉出,婉儿待那荣王世子颇有真情,以至于对荣王府的评价并不客观,所以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婉儿甚至算不得是一颗合格的棋子……
而今,又已成这局面之下的弃子,难道还指望圣人惭愧怜惜,出手相救吗?
马相夫人并不愚笨,想透这一切后,泪水愈发痛心绝望。
窗外雨落彻夜,直至次日早朝散后,方见休止。
圣册帝乘坐帝辇回到甘露殿内,在宫人的侍奉下更换下了沉重繁琐的朝服,移步至书房中处理政务。
内侍奉上热茶之际,低声道:“陛下,那妇人胆怯,稍施刑罚,便满口告饶之言……但她全然不知喻常侍为何人办事,故而未能审出机密消息。”
这在圣册帝意料之中,但又听那内侍道:“不过,她倒也说出了一桩秘密……她并非喻常侍的亲母。”
内侍将那妇人招认的全部经过仔细说明:“当初先太子殿下让人为喻常侍寻亲时,找到了她……”
圣册帝听罢,微冷笑一声:“原来喻增从一开始,便是顶替了他人身份,如此便难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