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好+番外(847)
“是!”
听得少女口中的“造风”二字,唐醒心底蓦地激起一层不知名的波澜——历来,风之所向,皆为天赐。然而此刻,天不赐风,却有人要凭借人力,在这片海域上,自行造出她想要的大风。
此一种“天不肯赐,吾自造之”之感,带给了唐醒一种奇异的震撼。
很快,这震撼即被具化。
随着那些特制的火药筒,被投射到倭军战船之上,而又被倭军扫落水中之后,原本无风的海面之上,忽有狂风大作,呼啸着发出“呼呼”风鸣。
且这风向十分诡异,皆直冲倭军战船而去,它们似被人为控制着,霸道地鼓起烟雾。
那些烟雾被风向裹挟,也在空气中形成了具有形态的气流,如同有了生命,向倭军覆盖而去。
很快,烟幕中炸开的石灰粉等物,开始在空气中发挥效用,使得那些打前阵的倭军,陆续陷入了慌乱之中。
反观盛军,他们皆以面巾覆住口鼻,而有风箱在手,他们亦可随时借助手中风力,及时驱逐有迹象要回窜的烟雾。
巨风与烟雾,皆是突然大作,那些已经战疲的倭军甚至来不及分辨到底发生了什么,因此愈发恐慌。
仍有大量的火药筒,借助战船上的投射机关,被投掷到倭军战船之间。
嘶喊声,急令声,战船挤撞声,声声混乱。
紧接着,常岁宁又让士兵抱出事先扎束好的稻草,以海水打湿外部,点燃内芯,大量堆积在小船之上。如此足足十余艘无人的小船,顺风驶向倭军阵营,滚起更大的浓烟。
这些稻草内部,也填充了石灰等物,腾起的烟雾杀伤力,完全不输那些特制的火药筒。
但相较之下,特制的火药筒更难防备扑灭,方便分散投掷,适合拿来打头阵,待敌军陷入混乱,失去行动力后,再以稻草焚烟,便更为经济实用。
毕竟火药造价不菲,常岁宁更提倡“该花得花,能省则省”的作战原则。
随着烟雾越来越浓,许多倭军皆已目不能开,涕泪横流。
而他们的恐慌,不仅仅来自身体视觉的受创,更有心理上的冲击——
须知当下海战所用兵器,多为刀矛,弓箭,及战船上所装设的弹射机关之流。
若论战术,自古以来倒是便有火攻,起初是以火船攻之,自大盛起,因火药被运用到战事之中,便又出现了助燃的火箭。
但海上忽生烟幕,如此对敌之法,却是从未有过的。
“从未有过”,意味着巨大的未知。
一种武器的杀伤力最强之时,永远是它首次大规模面世之际——若它原本的杀伤力有六成,首次使用,必能达到十成,余下四成,是它给人心带来的威慑。
看着眼前的滔天烟幕,唐醒已能断定,此一战,无论结果如何,必然都会揭开海战的新篇,在海战史上留下浓重一笔。
双动风箱,火药入水……未曾借助半分外力,在海上腾起制敌烟幕……今日他唐醒纵然葬身此地,能有幸参与此等战况,却也值了!
征战多年的元祥也很激动,此刻看着对面倭军的情形,不禁钦佩难当地道:“主帅,您今日此计,简直是蚩尤再世!”
常岁宁微转头看向他:“?”
“古书有云,蚩尤能作大雾,使军士昏迷,以此取胜!”元祥满眼拜服之色:“您比之蚩尤,有过之而无不及!”
回头,他定要将此一战,详详细细地写给大都督听!
常·蚩尤再世·岁宁,微抬眉,认下了这个称号。
两名部将快步上前,满面振奋,迫不及待地请示道:“主帅,趁倭军大乱,可要下令率兵上前攻杀?!”
“不急。”常岁宁道:“等他们再乱一些。”
她的将士,伤亡者已经太多,接下来,她要用最小的代价杀敌。
此刻烟雾正浓,急于前攻,也容易伤到自己人。
这也是常岁宁之前否定了沈三猫的另一重提议的原因所在——
沈三猫为人,无法以世俗意义上的正邪来定义,在常岁宁令人造出这些掺有石灰的火药筒时,他曾私下提议,不如在石灰粉之外,再另行加入毒药,以烟雾投毒,杀敌必能事半功倍。
常岁宁看了他片刻,到底摇了头:【不妥】
沈三猫连忙跪下请罪,只当自己暴露出的阴毒一面,令常岁宁不喜了。
常岁宁与他解释道:【战场之上你死我亡,尤其对待倭族异敌,我并无分毫慈悲之心,但恐毒性过大,会伤及己方将士】
很多时候,打起仗来,计划是一回事,实施是另一回事,万一遭遇突变风向,恐得不偿失,落得反噬收场。
贪欲与杀欲,战场之上人人皆有,而在此等巨大的挫敌诱惑之前,理智告诉常岁宁,应当选择先守住麾下将士的安危底线,在此之后,再谈其它。
浓烟中,倭军的队形愈发混乱了。
远远望去,四处的海面仍是平静的,于天地间稀薄的夜色中,静然存在。
但唯有倭军所在之处,浓烟滔天,嘶叫声震耳,好似无数恶鬼被困于无间地狱之中,恐惧挣扎着,被天地万物凝视审判。
盛军视倭军如受刑的恶鬼,而倭军此刻亦视盛军如恶鬼。
——怎么会有人在无风的情况下,于海面之上凭空造出伤人的烟幕?这不是恶鬼又是什么!
盛军于他们,不再是待宰的羔羊。
反倒是他们,已经因此陷入了巨大的被动之中!
他们想要逃离,却因船只的相互挤撞,而寸步难行,由此陷入更大的混乱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