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好+番外(722)
而在近来的书信中,姚翼又可感受到,这只雀鸟有了眺望更远之处的目光与决心,它想飞得更高,乃至有了勃发的野心。
姚翼对此既感到震惊,又有复杂的欣慰,更多的却是为人父母的忐忑不安。
同时他又清楚的知晓,女儿这份野心的启蒙之师,必然是最令他提心吊胆的另一只领头的羊羔。
那只羊羔从不给他写信,只在冉儿的信中与他“对话”过一回,让冉儿代为问候了他一句。
姚翼一直在密切关注着江都的动向,将常岁宁在江都的每一个举动都看在眼中。
她胆大妄为地要了江都刺史之位,如今又先斩后奏地抄留了世家藏书……是,圣人皆准允了,甚至是力排众议的准允,但准允不代表认可,只是迫于时局的“不得不”。
这些猜忌与不满,会在看不到的地方累积,待到造就了这份“不得不”的危机消失时,她便必有危机临头……
她在江都所做的一切,渐渐都指向了一个地方官员最忌讳的字眼——集权。
她先是自行选拔招募人才,借此避开了朝廷耳目的分权与掣肘;又设法令富商捐银、望族捐书,非但以此稳固了江都的局面,更顺势同这些江都的“土地主”们绑在了一起,让对方不得不为她所用。
现如今又以如此手段留下了江都的藏书,那些藏书固然本就属于江都,可从前它们分散于各大族家中,但眼下,却全部集于她一人之手……
论起藏书数目,她自然远远比不得朝廷的藏书阁,尤其是朝廷收没了中原藏书之后——
可朝廷对藏书的使用会有着严苛的限制,将它们真正分给天下读书人,这是个过于嘹亮理想的口号,想实现它,尚且需要一个注定漫长的过程。
可她手中的藏书不同,那是可面向天下读书人最直观、最有希望触碰到的一座藏书阁。
而这座藏书阁唯一的主人,叫做常岁宁。
这些藏书是无数文人眼中的圣物,而她将是唯一的分配者。
兵权,财政,藏书,而今全在她手中,短短时日,她已是绝对名副其实的江都之主了。
她的动作迅速而总能屡屡扼中要处命脉,别说那些只能在朝堂上以言辞讨伐反对她几句的官员了,便是心中已有预料的他,一时都未能反应得过来。
他甚至觉得……她这些集权的手段太过熟练了!
可这些手段,都是谁教她的?
近日,姚翼时常于辗转反侧的深夜时分突然坐起来,拧眉思索此事。
根据他的直觉判断,他疑心常岁宁背后有能人在暗中指点教唆……
可姚冉的来信却频频表明,一切皆是常岁宁自己拿的主意,甚至她的属官与门客,也时常因为她的大胆和出人意料之举而感到惶恐茫然……
但姚翼仍近乎坚信地认为,常岁宁背后定有深藏不露之人,只是隐藏在暗处未曾现身……否则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根本无法用常理解释。
他身为大理寺卿,较之常人要更加敏锐,且他此前暗中寻人之时,也算详细地知晓了常岁宁从小到大的经历……那样深锁深闺之中,不与外人相通的经历,单凭她一己之力,怎么可能造就得出如今这深谙权术的江都刺史?
既不是她身边的佐官与门客,也不是常阔的作风……那究竟是何人在暗中引导她?
姚翼拿不准极有可能存在的“那人”究竟抱有怎样的心思,暗暗决定必须要将“那人”找出来。
回到居院之后,他给常岁宁和姚冉各写了一封信,给常岁宁的那封,意在试探与提醒;给姚冉的那封,则是再三交待让女儿多加留意此事,凡是发现蛛丝马迹,立即来信告知他。
……
次日,肖旻率凯旋大军入城之时,京中百姓夹道相迎。
再一日,李献率五万兵力离京,前去支援洞庭,讨伐剿杀以道州反贼卞春梁为首的乱军。
李献策马出城时,一路尚可见得官道两侧残存的鲜花,那是昨日肖旻入城时,百姓们赶来相迎时留下的。
而今日他出征之日,却全无昨日的热闹景象,亦无官员相送,姨母只称军情如火,令他速速行军……此刻所有人,应当都在早朝之上庆贺凯旋之师,为肖旻一行论功行赏。
李献握紧了缰绳,策马踏过那些残花,疾驰而去。
此次,他必会提着卞春梁的首级归京——
他要向姨母、向所有人证明,他韩国公李献,才是真正能助大盛力挽危局之人!
至于那风光了太久的崔璟,及现下仗着与倭军对战,而有恃无恐的常阔父女之流,下场必会如此刻被他踩在脚下碾碎的花泥一般!
大军前行着,但并非人人皆有着如李献一般的决心与信心。
卞春梁麾下之师,残暴程度更胜过徐正业。若说徐正业此前与世家交好共谋,所伤大多为寻常百姓,且打着匡复李氏江山的旗号,多少还会顾忌些许体面的话——
那么,相较之下,盐贩出身,公然大举造反之旗的卞春梁之师则十分“一视同仁”,眼中无贫富贵贱之分,所经之处,纵是世家豪族,也皆被他抢掠屠杀殆尽。其手段野蛮残酷,且待士族子弟极尽折辱,全无人性可言。
又因屡战屡胜,大挫朝廷大军,一路势如破竹,杀名渐起威势,已隐约形成了“尚且未战,便先令人心生惶然”的威慑。
此刻跟随李献前行的五万大军便大多心中忐忑,不知此行洞庭之战会是何等结果。
此刻城中的百姓大多在议论着昨日肖旻大军进城时的盛况,对京师百姓而言,这支凯旋之师同宁远将军是密不可分的,宁远将军虽因抗击倭军,而未能一同返京,但见此大军,便如见宁远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