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好+番外(263)
对于有本领的人,在合理范围内,她总是乐意忍让一二的。
当然,她喜欢与人结善缘也是真的。
听得这“结善缘”三字,崔璟再看向那气势迂回的棋盘,便问了她一个问题:“起初言明不与之比书画,也是为了给对方留些余地颜面吗?”
“这个啊……”常岁宁看了眼左右,见无人,才与他道:“是为了给我自己留些余地颜面。”
崔璟抬眼看她。
“有一样我很不擅长。”她笑了一下,很坦诚道:“我的诗作得很烂。”
“……”崔璟默然了一下,道:“故而,你首先言明不比书画骑射,只道胜之不武,是为了让他也主动放弃比诗?”
常岁宁点头:“对。”
如此还能显得她有风度,实在一举两得。
崔璟:“……遇到你,实是他的福气。”
常岁宁感慨:“也该他服气。”
崔璟的嘴角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
“如他这般出身的寒门子弟,年纪轻轻便能走到此处,是极难得的。”常岁宁看向西斜的金乌,道:“愿来年春闱他能得偿所愿。”
崔璟也与她一同看向那斜阳:“会的。”
圣人整肃科举之心尤坚,来年春闱由褚太傅主持,这些寒门举子将会拥有一个有史以来最公正的考场。
“嗯……最好是考个状元郎回来。”那少女接着说道:“我虽不科举,但状元郎乃我手下败将,没准儿还要被讹传成我的学生——是比我自己考状元郎更要光彩呢。”
崔璟好笑地看着她:“如此一来,你便又可扬名了。”
“是啊。”常岁宁也看向他,笑道:“这局棋总也不能白白陪他下吧。”
崔璟“嗯”了一声,认真道:“只是此言断不宜被那宋举人听到——”
“为何?”
崔璟一本正经地道:“他但凡得知你在打着这个算盘,怕是回去头一件事便是将书尽数焚烧,宁可不考这科举,也不能便宜了你。”
常岁宁“啊”了一声,也煞有其事地道:“对啊,这倒像是他能干得出来的事……那你可要替我保密了。”
“好说。”崔璟提议:“用一局棋来交换如何?”
他也想与她下局棋。
常岁宁从善如流地点头:“好啊。”
“不急于此时。”崔璟道:“今日为你无二社社宴,改日得闲时再履诺不迟。”
与没有第二个朋友的他不同,她总是很忙,总有许多人要顾及,就像端午那日的五彩绳。
“那随时恭候。”
常岁宁言罢视线落回到那棋盘之上,忽而道:“此处怎少了一颗棋子?”
崔璟眉头一跳,随她看过去:“……有吗?”
常岁宁笃定地指向最后落子处:“就在此处,少了一颗白子。”
崔璟:“……”
如此敏锐真的合理吗?
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方才曾有伙计过来,欲将棋盘撤下,应是那时少的……”
这也不算撒谎吧,他只是……话说了一半而已。
但,一颗棋子,是什么值得私藏的秘密吗?
早在崔琅出声时,他便大可坦然地放回去,如此才是正常反应不是吗?
所以,他到底在做什么?
崔璟费解间,余光扫到站在不远处的下属,不禁想——他该不会是被崔元祥染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脑疾吧?
察觉到自家大都督的视线,元祥有些莫名。
通往竹院的月洞门后,藏在那里的粉袍少年压低声音道:“瞧见了没,我师父和长兄坐着说话呢!”
一壶连连点头:“瞧见了瞧见了……”
所以郎君能不能把强行掰着他脑袋、撑大他眼睛的手拿开啊!
“你帮着看清楚了,回头记得和母亲讲!”崔琅强迫一壶看了又看,“这可是我的功劳!”
“是是是……”
崔琅面上忽现感慨之色:“先甭管能不能成,我替阿娘尽心卖命是真,想我这些年来为了这个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白眼……崔琅啊崔琅,这个家,没你怕是得散啊。”
言毕,转身拿事了拂衣去的语气道:“行了,走吧。”
常岁宁也未再与崔璟久坐,起身之际约定改日一起下棋。
崔璟目送她回了竹院,才转身离开了这座乐馆,临走前让元祥多付了些茶水钱。
上马之际,青年若有所思地将那枚棋子收入了怀中,妥善安放。
青年驱马而去,身形很快消失在长街之上。
夕阳西下,登泰楼内,有人静立许久,仰望着那幅大名鼎鼎的山林虎行图——
这大名鼎鼎四字,从前在他听来是有些讽刺意味的,但现下……
身边不时有人来往,有同样前来观画之人,也有寻常食客,但这些皆与他无关,他眼中只有那幅被高高悬挂于楼中的画。
他面上很静,然而内心从无一刻平息。
楼中开始掌灯。
有宵禁的日子里,晚间做不了什么生意,楼中伙计已经开始准备打烊。
但那站了半日的年轻人,此时仍独自站在楼中看画,只是大约是真的站不住了,改为了席地而坐。
孟列听闻此事,并未让伙计赶人,而是交待:“今夜给他留一盏灯吧。”
虽才半日,但那位宋举人输棋之事也已经传开了。
“说来,常大将军府上的这女娃娃……”他忽而眯起眼睛道:“同从前当真是判若两人啊。”
正对账的掌柜笑了道:“从前东家也没怎么见过这常娘子吧?”
“正是因为从前不经常见……”孟列仰头看向挂着那幅画的二楼,思索着道:“可如今几乎是每日都能听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