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好+番外(1367)
李岁宁下令时十分冷静,但无人知她手心里早已沁满了冷汗。
除了冷汗,还有血迹。
她平生不知沾过多少血,但这是她老师的血,她总归是个人,总归还是有私心贪念,她知道人命不该分轻重,但那是她的老师,教她学问的老师,全世间都知道最是偏爱她的老师,此番以性命为她设局的老师……
她想让他睁开眼睛说一句话,哪怕是骂她一句愚蠢不听话也好。
有官员道:“太傅伤在手臂与腿上,虽失血过多,幸而未及要害,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太傅终究年纪大了,这般年纪的人跌一跤都是很要命的事,此刻谁也不敢断言。
局面太混乱了,不少人都倒在了逃奔的路上。
但湛勉知晓,老师身上这份“不幸中的万幸”,并非偶然。
“全得鲁冲将军,及喻常侍拼死相护……”湛勉言辞感激,他抬手便要去扶一旁仍跪着的人,然而刚碰到对方的身体,却见那身形一偏,摔倒在地。
“喻常侍!”
李岁宁这才终于看到那名内侍的面貌,发髻散乱,脸上沾着血污,身上衣袍残破染血,肋侧的刀伤翻开皮肉,鲜血潺潺。
从李尚习武开始,便也常带着喻增,之后他又跟随李尚入军中历练,身手与应变能力都属上乘。
这样的人,此刻身上几乎挂满了伤。
而在前一刻,他仍在坚持背着太傅逃行。
方才那最后一跪,大约已用尽了最后的气力,也终于敢松下了最后一口气。
李岁宁看着那张已无声息的脸,他身上的内侍袍是下等内侍所着,正如幼时第一次相见时。
但这次,他没有出声唤她。就这样垂首跪着,无声与她辞别了。
四下厮杀声还在继续。
很快,又一道城门,通化门也被攻破。
更多的大军涌入城中。
李岁宁直入朱雀门,杀进了皇城内。
第642章 待我清理门户
朱雀门为皇城正南门,直通禁宫承天门,这两道宫门之间的宫道是为皇城的正中之线。
今晨,李隐由承天门而出,去往太庙祭祀,走得便是这条意味着正统天承的笔直大道。
此刻,随着李岁宁率军攻入朱雀门,李隐在这条宽广的宫道上留下的痕迹很快便被鲜血悉数掩盖。
一场名为大权更迭的血洗由此开启。
来者是真正的精锐之师,这精锐二字并非谁人宣称,而是经一场场战事淬炼而来,他们杀过倭敌,守过北关,平过一场场内乱,身上的甲衣曾一次又一次被鲜血浸透,手中的刀刃曾砍下过最凶悍的敌人头颅,无数次于鬼门关前杀出生机。
他们从北面而来,身上沾染着的血气,与大胜之后的激昂傲气还未来得及卸下,疾行间卷起的风似乎都成为了无形的刃,无坚不摧,无物可挡。
这座繁华巍峨的皇城,在此等雄厚杀气的冲击下,仿佛随时都有轰然倾塌的可能。
而比皇城更先倾塌的务必是守城者的防御。
此时禁军的防御几乎皆来自紧急部署——在此之前,太庙生乱,以鲁冲为首的数百人造反,官员宗室窜逃,禁军四下搜捕围堵。而城中之乱更胜过皇城,大量禁军奉命出动镇压文人,围下国子监……如此种种,禁军兵力分散之下,使得各道宫门处的防御出现了严重空虚。
更重要的是,在此之前,没人料得到今日会出现京师城门被破的可能……城外明明布下了层层密密的兵力!
这些禁军全然不知这来势汹汹的太女大军是如何攻入城中的。
今日变故频出,围绕着荣王李隐的人心本就摇摇欲坠,又突然遭到这突如其来的血洗……
面对逼近的大军,禁军之中惊逃者、降者足有半数余。
余下宁死者,大多为李隐布下的亲卫。
鲜血为朱红的宫墙更添刺目新色,平整的宫道地砖缝隙间也浸满了浓稠的血,玄披玄袍的女子坐于马上,她的马蹄每踏出一步,那血腥的新色便随她往前方蔓延一步。
它们一寸寸攀爬生长着,其色赤红浓烈,如同绽开了无数幽冥彼岸之花,彼岸花汲取血肉杀戮,迅速盛放,荼蘼妖冶,血腥罪恶,带来死亡,同时也通往轮回与新生。
那玄袍女子承着这份本不必她亲自沾染的血腥,行走于这罪恶与新生之间。
天地清风慢摇碎影,金灿春阳缓缓西移,祂们无悲无喜无情,注视赏鉴着人间这场喧嚣杀伐。
一道又一道宫门相继替换上新的把守者。
这血色随着李岁宁,一直铺展至承天门。
承天门外,李岁宁下令兵分两路,一支往西去,沿皇城北面的掖庭宫行军,迅速前去封锁北面最接近皇城的城门芳林门。一支往东,经东宫,一路控制住兴安门,丹凤门,继而包围含元殿。
李岁宁率兵往东而行。
接近兴安门时,溃败的禁军中有人招供出了李隐退去的路线——李隐率兵往西面的玄武门去了,此时或已至芳林门。
方才分出去往西面封锁芳林门的兵力或要迟上一步,但李岁宁并不担心李隐逃出京畿,她立时下令让人沿玄武门方向前去追击,自己则仍赴含元殿而去。
含元殿中已无李隐,但另有很重要的人留在了那里。
闻讯而去的李岁宁在丹凤门前下马,踏入了含元殿。
偌大的殿院中已无禁军把守,只剩下如惊弓之鸟的内侍宫娥们躲藏在此。
康芷率军疾行开道,甲衣佩刀相击之声荡开,宫人们惊叫,或仓皇逃散,或颤颤伏地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