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好+番外(1352)
在太庙告祭天地先祖,完成祭仪后,新帝将率百官回到含元殿内,于正殿中践祚,授符玺,接受百官朝拜,至此方为即立登极,即可正式昭告天下,成为名正言顺的帝王。
此刻,李隐的仪仗正缓缓行经承天门大街,随行者浩浩荡荡,往太庙而去。
一切早在天色初亮时便开始准备了,在那之前,李隐彻夜未眠,确定了各处局面可控之后,将一切事宜交给了统领各卫禁军的心腹韩砥。
登基大典流程繁复,中途不容许被打断,这期间李隐无法过问事务,如有变故,便需要韩砥来做决断。
韩砥不敢有分毫大意,他召集了京中各卫大将军以及统领,分派事务,反复确认各处事宜。
城外之事自有其他人来负责,今日他的任务便是确保京师之内绝不出现任何差池。
各卫统领领命下来,先后离开。
韩砥点了一名中郎将上前:“鲁冲!”
鲁冲垂首抱拳行礼。
韩砥看着他,道:“今日由你随我巡逻皇城!”
鲁冲任职禁军,圣册帝在位时,他曾居左屯卫大将军之职,之后卞军破城,他勉强保下一条性命。
再之后,李隐入京,各处禁军重新被启用,他也回到了左屯卫,只是左屯卫大将军之位已换作李隐心腹,他暂时又做回了曾经的小小中郎将。
各处禁军再如何大换血,也需要保留部分有经验者慢慢替换,韩砥查过鲁冲的背景出身,其人家世十分贫寒,人际交往也很简单,是以韩砥便留其在手下做事。
鲁冲行事稳重出色,韩砥还算看重他,今日巡逻皇城乃是重中之重,需要这等顶用之人来盯着。
鲁冲跟随在韩砥身后,率领一支禁军,往安上门方向而去。
四下戒严肃穆,每人各居其位,宫人们有序地在各宫道之上垂首而行,接受着巡逻禁军们的审视。
城中也戒严着,处处可见禁军的身影。
这样紧要的日子里,城外据说还有兵乱,各茶馆酒肆中,百姓们皆不敢表露出太盛的热情,只低声讨论着,下意识地将敬畏的目光投向太庙方向。
与此同时,无数道目光都在注视着太庙方向。
从洛阳回来后,便一直留在国子监内的乔玉柏,坐在书房中,紧紧盯着窗台下的滴漏,手心早已被冷汗浸湿,眼神却无半分畏缩。
窗外晴空万里,风轻云淡,天地间一片祥和之气。
神圣禅意的钟鸣声,在太庙内缓缓荡开。
身着衮服的李隐跨入太庙大门,六部及太常寺的官员随行于侧,骆观临紧随其后,面孔肃然。
太庙中设下了祭台,负责主祭大事的褚太傅在此等候已久。
褚太傅立于祭案旁,下方是肃立的百官及宗室人员。随着李隐走来,闻听内侍的宣唱声,宗室与百官纷纷让至两侧,有序地站立,垂首恭敬地施礼相迎。
陪祀官湛勉也跟随行礼,但余光内却未见身侧的老师跟着躬身。
他的老师是主祭官,是百官之首,是最不会在礼仪之上出错的人。
湛勉下意识地微微侧过视线,却惊见身侧的老人端正地抬手,但非行礼,而是取下了自己的官帽。
太傅目不斜视,将官帽置于一旁。
湛勉不解之下险些惊呼出声,只因恪守大典礼仪,才未敢出声惊扰。
然而下一瞬,老人却做出了更加惊人的举动,自广袖中取出一截粗麻孝布,动作依旧端正地绕额而系。
“……老师?!”湛勉再忍不住,终于惊异低呼出声。
下首众人依旧维持着垂首行礼的动作,谁也未曾左顾右盼相望,直到湛勉失声而出,才有官员转头看去。
李隐在拥簇之下,刚行至祭台前,未及登阶而上,乍见此象,脚步慢慢停下。
四下顷刻间变得嘈杂。
无数双视线皆定在了那道苍老的身影上。
那身形清瘦的老人,身着绯色官服,但因官帽除去,现出银白发髻,额间系丧布,而与周遭盛大庆典之气格格不入。
风拂过其脑后垂落的丧布,他身躯笔直,风骨卓傲,立于祭案旁,纵不知其缘由,却予人几分【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的孤绝之感,像极了一名苍老的侠客。
骆观临低声喝止了杂乱之音,立即令人维持秩序。
李隐将万千心绪猜测掩于不解之下,他先向褚太傅抬手一礼,刚欲出声询问,却见那老人向着上方天地端正拱手,扬声道:“天地神主为证,褚晦今日,是为大盛举丧而来!”
苍老之音掷地有声,似比钟磬声更加肃穆。
这“举丧”二字令四下无声惊愕震动。
李隐微微眯起眼睛一瞬,他分明可以断定,身处京中监视之下的褚晦绝无可能知晓李岁宁归来的消息……那么,对方究竟所图为何?
四下瞩目,李隐面色未改,只恭声问:“不知太傅何出此言?为何而举丧?”
褚太傅毫不退避地回望着他,与众人定声道:
“荣王李隐欺世盗名,怀豺狼之心,身负百宗罪而不容恕——任由此等恶贼承继大统,乃苍生社稷之祸,是为国之大丧也!”
李隐眼神微变。
四下哗然。
骆观临上前一步,目光如刀:“……王爷不计前嫌百般礼待太傅,委以重任信用!太傅却在此大典之上口出玷污之言,惊扰李氏神主,倒不知是受了何人驱使!”
“太傅年迈,近日又实在操劳……”李隐叹息一声,宽宥道:“来人,请太傅移步殿中歇息,请医士为太傅看诊。”
“王爷,不可!”骆观临断言阻止道:“今日乃新帝继位大典,李氏诸位神主在上,吾等百官在下,岂能任由此等不清不楚之言毁坏王爷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