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好+番外(1305)
无绝试过用自己来替,但是他早已不属于这天地之列,自是行不通的。
他也很不厚道地想过将天镜押上,天镜倒也情愿,但天镜之命格亦不足替。
其时,无绝话音刚落,即见面前的青年提笔写下八字,搁下笔时,将纸张推至他面前:【请大师一试。】
崔璟所写乃是自己的八字。
无绝愕然片刻,在那道坦然目光的注视下,起卦测之。
无绝本未抱太大“希望”,更多的想法不外乎是让崔璟死心而已,但结果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清河崔氏嫡出郎君,玄策府上将军,命格自然是万中无一,但若谈与殿下之命格相等,却仍是不够的——
不过,除却命中自带之贵重外,其人之德行宝贵,却是世间罕有,数百年不过一人。
这些年来,崔璟坚守本心,手上沾染无数鲜血,却也累下无数厚重阴德。
更为关键的是,他与李岁宁的命格有相生之相……无绝突然想到那“机缘者”的身份,隐隐间有所顿悟,忽生出一切早有安排之感。
崔璟也觉得命运早有安排。
无绝言他身负厚重阴德,而他之所以走上这条护佑苍生的路,不正是因为她多年前相救之下的指引吗?
时隔多年历经生死,一切因果自成循环。
以她所予,替她之劫,这甚至谈不上是付出,只是归还而已——崔璟没有犹豫。
哪怕无绝告诉他,因命数轻重不同,此劫在殿下身上呈现出的生死未卜之象,若移转到他的身上,多半便是必死之劫,崔璟亦未见迟疑。
【让她活下去,我来应此劫。】
【大师无需从中为难,此于崔某而言,是莫大幸事。】
他一直觉得能为她做得实在太少,今次也终于可以拿出一份像样的心意来了。
崔璟的这个决定,早在李岁宁在太原归宗之前。
在那之后他总在想,那一日来临之前他还能再为她做些什么。
所以便有了许多繁琐小事,随她回太原,替她撑伞,为她舞一次剑,再为她挑选随行的兵马,护送她最后一程……每一件小事里,都曾有他平静的告别。
然而此刻,充斥在崔璟脑海中的,却换作了临别时李岁宁说过的话:
【崔璟,你为我做太多了。】
【崔璟,当真已经很足够了。】
她最后还说:【崔令安,好好守着家门,等我回来。】
之所以让他好好等着她,是因为她将他给出去的命又还给了他。
帐外狂风大作。
崔璟站在那方断裂的玉盘旁,漆黑眸中几乎沁出泪光,转过头,目光穿过被大风扬起的帐帘,看向帐外的风起云涌。
雨丝密密如针,那份他自以为是的感应消失了。
他恐慌,畏惧,这些时日自恃的冷静从容破碎了个干干净净。
但他很快懂得了她的坚持……
她不愿不甘不屑被束缚摆布,天命劫数不行,他自以为是的付出也不行。
世人可以伴随她,可以扶携她,却不可替代她。
或许他一直都懂,他怎么会不懂……只是面对她或会离开这件事,他太过恐惧太过不舍。
此时一切妄想落空,恐惧排山倒海而来,但在这山海颠覆,地动天摇间,崔璟心间所见那道身影,却愈发壮烈洒脱,独立于这天地山海之间,却又在其之外。
越往北去,风越大。
李岁宁率军踏过一片生机盎然的草原,草木飘动如海浪。
大风起兮,她的披风乌发与雨丝一同飞扬着。
第615章 九月百花杀
八月金秋,北境接连两场大败北狄的捷讯,随秋风传往各处。
但只要战事一日不曾结束,再多的捷讯也只能短暂地安抚人心。
且北狄的战事对大多数人来说目前还太遥远了,比起那未曾砍在自己身上的刀子,世人更关心自己眼前的乱局能否得到解决。
如今放眼天下,过半之数的百姓皆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尤其是山南东道一带,即便正值秋收之季,路边也常见饿死病死的尸骨。
秋收的粮食被卞姓“朝廷”强行征掠而去,作为抵御荣王大军的粮草补给。
面对荣王大军的逼近,卞军一败再败,搜刮百姓的手段也越发残暴。
如恶匪般的卞军闯入一户又一户人家“征粮”,若遇阻拦或藏粮者,一概血溅当场。
有男子红着眼睛要上前同卞军拼死,被一名老妪哭着抱拖住:“儿,不能啊……”
“再忍一忍……”等那群卞军扛着粮食走远了,老妪哭着劝说宽慰:“再忍一忍,听说荣王就要打回京师来了……”
周围或悲愤怆然或麻木煎熬的百姓,闻听此言,大多满怀希冀地附和起来。
他们不懂,当初口口声声打着为民起义,为百姓寻求公道名号的卞军在终于入主京师之后,为什么他们这些平民的日子反倒更加艰难,甚至连活路都要没有了。
他们想不通,只能唾骂诅咒那“出尔反尔”的卞春梁,期盼着为人仁德的荣王殿下能早日打回京师,主持大局。
还有那位皇太女殿下……有人说皇太女是假的,但普通百姓不在意,只要有人能救他们,能让他们活下去就好。
有消息稍灵通些的贫寒文人说:“皇太女在北境打了两场胜仗……”
“这是好事啊!等荣王殿下回到京师,赶走卞贼……皇太女殿下平息北境之乱,那天下就太平了!”
“可是到那时……谁来做皇帝?”
换作太平年间,这等禁忌话题不是他们能触碰的,他们也不会去关心,但此时这个问题却是与他们的生死息息相关,他们急切地盼望着能从这苦海中解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