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好+番外(1173)
城楼上方,守卫统领听得范阳王此言,脸色挣扎了一下。
片刻,他向城下乌压压的铁骑抱拳,顿首单膝跪下:“小人闵安康,恭迎常节使入城!”
刚想再劝的范阳王默默收回了视线。
他还以为对方的挣扎是出于坚守,没想到却是在思虑要以怎样的姿态打开洛阳城门。
闵安康脸色微有些涨红,但他想过了,今日在丢人这块儿,横竖有范阳王兜底……他本就是被范阳军强征来的,此时局面翻转,作为一个识时务者,他把握一下机会,在常节使面前留个好印象那也是人之常情!
这样一想,闵安康的神情更坚定了,声音洪亮地下达命令:“——开城门!”
城楼上方,其余的守卫见状,纷纷收起刀枪,跟着跪身下去。
段士昂身死,范阳王被俘,十七万范阳军一夕之间死的死,降的降,洛阳城门在常岁宁面前以最平和的方式打开,几乎已是必然之事。
沉重的洛阳正城门徐徐而开,城外的风吹拂而入。
今日恰逢冬至,风中已有凛意。
虽是万物冬枯之季,但此时,洛阳城青瓦檐角上覆着的寒霜正在悄然融化。
常岁宁携两千铁骑,缓缓入城。
洛阳城中守卫皆于两侧跪降,一国之陪都易主之际,本该轰烈喧腾,但此一时四下却称得上静谧。
天地静和间,城中忽而响起一道悠长的钟鸣声。
余音未消之际,第二声钟鸣紧随而至。
那是寺庙中的钟声。
洛阳城中大小寺庙数十座。
时下大多寺庙有着每日敲钟三次的习惯,早中晚各敲钟一次,每次敲钟三十六下,一日合计一百零八声。
一百零八,恰是一年十二月,二十四节气,与七十二物候相加之下的数目,寓意着天地恒常与轮回往复。
自范阳军攻下洛阳后,民生陷入混乱,洛阳城中多有盗窃劫掠之事发生,各寺庙也时常不能幸免——时下许多寺庙皆兼“长生钱”借贷之事,寺中多存银,很容易遭到觊觎。
是以,许多小寺庙多是紧闭庙门,已多日不曾敲钟,恐惹是非上门。
每日照常撞钟的仅有洛阳城中的白马寺。
此时这钟声,便是出自白马寺。
而白马寺三十六声钟响初消,紧接着又有钟声响起。
那些钟声交替重叠,却是越来越多。
随着一道道钟声,许多寺庙重新打开了庙门。
一座不知名的小庙中,小沙弥从外面奔回,欣喜地对正打坐的老住持道:“……是江都军入城了,来的正是那位常节使!”
老住持手挽佛珠,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看向庙门外。
他已年近八十,见识了太多人间风雨,自然很清楚洛阳城一夜之间易主代表着什么。
这代表着未曾兴起大的兵乱,代表着计谋大于兵杀,同样代表着苍生得到了顾念。
老僧人苍老的眼睛里浮现一丝庆幸之色,双手颤颤合于身前,声音沙哑缓慢:“阿弥陀佛,此为大慈悲……”
此时城中无混乱哀哭,仅有禅意钟鸣,不恰是慈悲的象征吗?
老僧人转头交待小沙弥同去敲钟。
他们寺中的旧铜钟边缘处已有缺口,撞击之下,发出的钟音浑厚质朴。
一道道钟声荡开空气中的微末浮尘,数不清的浮尘在日光下盘旋着,闪动着细碎光芒,与天地之气共舞。
常岁宁在这不绝的钟声中,来到了洛阳宫苑前。
常岁宁仅带了两千骑兵入城,其余人等大多驻扎洛阳城外,还有部分已去交接洛阳城的防御守卫事宜,未曾过分惊扰到洛阳百姓。
常岁宁驱马直入洛阳宫苑,在内宫门前才跃下马来。
洛阳宫苑的内侍总管带着宫人在此等候,见得常岁宁下马,连忙上前跪身行礼,语气欣喜恭谨:“奴等在此恭候常节使多时了!”
常岁宁向他们点了头,将缰绳丢给下属,抬脚跨过内宫门。
内侍总管急忙躬身跟上,回头看了一眼被人押着跟上来的范阳王父子,对常岁宁道:“……常节使一夜之间平定范阳军之乱,收复洛阳城,又生擒了逆贼李复,怎一个英勇了得!”
范阳王听得想骂人却又没力气——这阉人昨日还趴在他脚边侍奉呢,今日就改称他为逆贼了!
这什么洛阳宫苑,干脆改成客栈算了……这些个阉货,净是些人尽可主的东西!
范阳王心里骂骂咧咧,身上已没了分毫力气,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是被人拖着来到了正殿前。
常岁宁一路走来,带来的人手已迅速去往宫苑各处,很快控制了宫苑内外。
那内侍总管将这迅速的动作看在眼中,后背暗暗冒了层冷汗,见常岁宁一路话都很少,他不禁想到外面那些关于对方狼子野心的传言,心头不安之下,便没话找话地询问道:“……不知常节使打算如何处置逆贼李复,可要即刻押往京中?”
范阳王一听这话,眼皮猛然一颤。
他可不能去京师啊,去了京师,就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常节使!”范阳王顿时慌了神,赶紧冲常岁宁道:“您可不能杀我啊!”
常岁宁脚下微转,看向他:“为何不能?”
“崔六郎……!”范阳王搬出人质,也顾不得什么话术了:“崔六郎的下落只有本王知晓,本王若死了,他也活不成啊!”
常岁宁微抬眉:“是吗。”
范阳王点头如捣蒜:“常节使,此事好商量,您且……”
他话未说完,便见那披着银甲的女子转过头去:“休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