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好+番外(1113)
荣王是在提醒他们,该“及时”做出决断了。
权势争斗,本就不该掺杂任何无用情绪,情绪向来只会让判断失去它应有的客观。
听得此言,崔洐渐渐冷静下来。
那些族人也尽量让自己从情绪中抽离,有人正色问:“家主这是考虑好了,打算要助荣王成事了?”
近两年来,他们反复观望过,认为荣王的确是时下最好的选择——至于突然起事的范阳王,在他们看来,更像是为他人作嫁衣者。
相较之下,荣王显露出的心机,虽也用在了他们崔氏身上,但不可否认对方是沉稳善谋的,有耐心有城府,手中亦有兵权,不乏拥护者……并且出身李氏正统,与先皇乃是同父所出,来日收拢局面便注定师出有名,事半功倍。
这种种优势,皆不是范阳王李复能够相提并论的。
卢氏也在等着家主的回答,她不愿见族中因六郎而影响决策,但若族中的决策与保下六郎并不冲突,身为母亲她自然万分庆幸。
而这时,却听上首的老人缓声道:“还有一个选择,是我们从未想过的。”
立时有族人问:“家主所指何人?”
崔据:“淮南道,常岁宁。”
堂内倏地一静,须臾,一向持重的几名崔氏族人脸上甚至出现了惊惑不解之色。
崔洐的神色也很错愕。
卢氏跟着愣住,旋即眼睛亮起,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冒出一道声音来——家主的眼光竟独到明亮到了这般地步?!
她从前单知家主睿智,但却不知竟睿智到了如此超前的境界……家主已经到了这把年纪,是何时竟又偷偷有了如此长进?!
卢氏莫名激动起来,双手紧紧攥着帕子,死死压制住开口赞成的冲动。
那些族人们终于反应过来,有一名老人甚至忍不住离开了椅子,站起身来,身形与声音皆有些颤巍巍地道:“家主这是何意?那淮南道常岁宁不过是个小女娘,且是外姓,我崔家怎能扶持此等人……”
他有心想说一句“家主莫不是老糊涂了”,但碍于自己更老上七八岁,看起来更像老糊涂,这话也就忍住了。
“之前从未听家主提起过常岁宁此人……”有族人更为委婉地询问道:“家主为何会突然考虑她?”
而在这最后的抉择关头,家主即便只是将其纳入考虑范围,也已经十分叫人震惊了。
他们崔家反对明后,其中有至少一半原因反对的便是女子当政,可如今……家主竟考虑要扶持另一位横空起势的女子,且是个稚嫩的少年女郎?
这究竟是何道理?
士族家主虽有威望,但一族存亡大事,从来也非家主一人可自行决断。
崔洐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即便也同样认为父亲此言叫人震惊,甚至透出几分荒诞,但他也并未有出言反对质疑——父亲若果真有此意,自有无数族人会反对,他不必再给父亲徒增无谓压力。
然而他实在不解,只迫切地想要听一听父亲给出的理由。
但是,崔洐潜意识里几乎认定,无论父亲给出怎样的理由,都不可能真正说服族人。
崔据将族人们的反应看在眼中,语气却依旧沉静客观:“淮南道常岁宁此人,天资出众非常人可比,叫人无法不去留意。而纵观今局,如她这般瞩目者,世间再无二人——”
“她确是女子之身,但正因她为女子,能在数年间聚此大势,便愈发可见其心智手段过人。”
此女行事作风,看似毫无顾忌大胆至极,但那归根结底,是此前总有人认定她没有与这份作风相匹配的能力……但事实上,她一路走到此处,全无半点运气,所凭皆是毋庸置疑的能力。
崔据虽未曾提及,但已暗中留意了常岁宁许久。
不夸大地说,那个小女子治理江都与淮南道的这一过程,屡屡出乎他的意料,乃至给他以惊艳之感。
惊艳之余,他甚至一度感到困惑,困惑这样一个少年女郎,数年前甚至被久束闺阁……那些过人而成熟独到的政治手段,她究竟是如何习来的?
用一句矛盾的话来说,这份天资,甚至超乎了天资所能涵盖的范围。
他感到不解,乃至蹊跷,于是只能疑心她身后另有非同寻常的高人相助。
直到数月前,他收到了一封书信……
在族人们或不赞成或斟酌犹疑的反应中,崔据道:“令安在此次迎战北狄之前,曾暗中传回一封书信——”
随着这句话,嘈杂躁动的堂内重新恢复了短暂的寂静。
老人浑厚的声音在这寂静中荡开:“令安于信中言,淮南道节度使常岁宁天资出众,德行无双,有先太子李效之姿,可为天下主。”
随着老人的话音落下,四下陷入了更加异样的寂静之中。
有先太子李效之姿?
可为天下主?
这两句话,简直一句比一句狂妄……
如此评价,怎会出现在一个年不过十八岁的女子身上?
“我看这逆子分明是鬼迷心窍……”崔洐忍无可忍道:“竟拿他这痰迷般的偏爱之辞,试图来左右族中决策!”
这竖子在芙蓉花宴上擅自求娶那常家女儿之事,他可没忘!
“鬼迷心窍,痰迷偏爱之辞……”卢氏讶然道:“难道常节使的功勋作为,竟全是令安发病臆想出来的不成?”
问罢,对上丈夫精彩纷呈的脸色,卢氏又拿真诚而不确定的神态道:“这……想来不能吧?”
好似她果真不知真假,不过是个消息闭塞的妇人,想要从丈夫口中得知全貌,并迫切地关心起长子的精神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