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好+番外(1095)
常阔如山般的身形正挡在桥头正中间,此刻拄拐而立,没有立即让路的意思,反而笑着闲谈:“这么早出门,是要往作坊中去?”
“是,正要去作坊中将手上事务交接下去。”李潼道:“本打算从作坊回来之后,便去同您辞行的。”
常阔意外地看着她:“……要离开江都了?”
李潼点头:“晚辈欲明日动身回宣州去。”
听她这样着急,常阔不由正色问:“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尚无大变故。”李潼略压低了声音,如实道:“只是母亲在信中告知,圣人以太子婚期将定为由,留母亲在京中等待太子完婚,是以母亲短时日内无法返回宣州……”
这正是常阔近来最挂心之事,此刻他连忙问:“那你母亲她如今在京中具体情形如何?可有什么危险没有?她在信中还说了些什么?”
李潼轻眨了下眼。
常阔面色一正,握紧手中拐杖,将身形挺直了些:“……我代岁宁问一问!她近来事忙,只怕还不知此事。”
李潼心照不宣,只道:“母亲此时一切尚可,在京中也不算太过受制,只是太子每三两日便会前去登门请安小坐……”
常阔拧眉,低声问:“是圣人的授意?”
李潼轻点头:“应是如此。”
常阔的神色看起来不算轻松。
圣人这是想让李容表态“扶持太子”的意思了……且是要将人拘在京中慢慢“考虑”。
“母亲在信中说,她在京中暂时没有危险。”李潼道:“故而也请侯爷放心。”
常阔正要点头,又猛然收住,他放心……他放的什么心?他又有什么立场身份资格担心?
那女人可是连一封信都没给他写!
噢,若是他当面这样说,她势必会斜眼看过来,反问他怎不给她写!
单是在脑子里这样想上一遭,常阔就忍不住来气,但思及她此刻处境,那气焰还是很快被浇熄了,皱着眉道:“虽说暂时没有性命之危,但还是大意不得……如今这时局,想拉拢她的断不止‘太子’一方。”
待到诸王入京,形势只会更复杂严峻。
这世道,已无人能够独善其身。
就算她先前没有入京,也避不开太子大婚相邀……
想到此刻李容已然处在漩涡中心,常阔心头不安。
听着常阔之言,李潼作出思索之色,片刻,试着开口:“母亲当局者迷,此时未必能将一切设想周全……如若侯爷能写一封信前去劝说提醒母亲,想来定能好得多。”
常阔神情顿时不自在起来:“我与她写什么信,你们多提醒着就是……”
“母亲性倔,轻易听不进我们这些小辈之言。”李潼煞有其事地道:“但侯爷的话,母亲想来总是愿意听一听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女人私下莫非曾表达过对他的狂热信任与崇拜?
否则李潼这孩子岂会无故说出这样的话来?
常阔一瞬间想了许多,身形不自觉都更显得高大了几分。
迎着李潼的视线,他神情看似肃然而矜持地轻一点头,算是答应了写信之事。
接着,又自然而然地问起李潼返回宣州之事:“如此说来,是你母亲让你回宣州去?”
李潼却摇头:“恰恰相反,母亲有意让我继续留在江都。”
她道:“是我昨日与常妹妹商议后,自己决定要回去的。”
起初她坚持留在江都,是为了逃避母亲的责问。再之后,是因贪恋在江都的热闹日子。且她知道,彼时常妹妹是需要她的。
而今江都各大作坊早已有了成熟的秩序,各处井然有条,已然不缺她一个李潼。
至于回宣州的念头,则是上次母亲自江都离开时埋下的,那时宣州附近起了民乱,她便提起过想和母亲一同回去,但被母亲拒绝了。
母亲表面嫌弃她跟着回去添乱,但她心里清楚,母亲是觉得,如今这般时局下,让她留在江都更加稳妥。
这次也是一样,母亲依旧无意让她返回宣州。
可是于她而言,家中若一切都好,在外怎么玩乐都是安心的。然而如今母亲处境不定,家中无主……
她在宣州长大,得宣州百姓供养,却不该只受着这份供养和荣光——在江都停留这么久,李潼所见所感,最多的便是“责任”二字。
因有人愿意主动承担起庇护百姓的重担,方有今时的江都与淮南道。
常妹妹且比她更小三岁,她今年已二十有一,即便能力不如人,只说年纪摆在这儿,也断然没有于此等紧要关头,仍只顾躲在常妹妹身侧求生的道理。
就连岁安也在护卫着北境,她又怎好执意做个废物阿姊?
纵然旁人不嫌弃,她自己却也要嫌弃自己的。
所以她要回家去,担起自己的责任,做力所能及之事,让宣州百姓安心,也尽可能地帮一帮母亲……若之后母亲果真遇到了难以应对的困境,她不想自己只会哭着干着急,却什么事都做不了。
常阔神情几分感慨,几分称赞:“是个有主意的好孩子……有你母亲年轻时的样子。”
不愧是李容一手养大的,倒也果真随她。
李潼一笑,道:“侯爷,您要多多保重身子。”
常阔点头,刚也要叮嘱李潼几句时,却听她道:“您和岁安是母亲最挂念的人,唯有您和岁安平安,母亲才能心安。”
常阔微微一怔之后,也只是叹喟一声,点了点头。
他一早就察觉到李潼也是知晓内情的,只是未曾如此时这般明着说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