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好+番外(1044)
虞副将闻言,在心底心照不宣地“嘿”了一声,悄悄看着自家大都督按在信件上的手——别说,这信倒是怪奇的哩,大都督的手往上一搭,立马就开始感到疲惫了。
帐内立时有部下接话:“此一战,大都督的确受累了!”
众人皆打从心底附和。
崔璟难得没有否认,只等众人行礼告退。
很快便有两名下属抬手准备退下,但这时忽听龚斗满眼热切振奋地道:“但这一仗大都督打得分外漂亮!杀得北狄贼子片甲不留!”
此言出,大家立刻接话谈论起来,原本打算行礼告退的那两名部下也将行礼到一半的手收了回去,大手一甩,改为了指点评价战事的豪迈手势。
方才只顾着消沉了,现下来了心情,是该好好讲讲这场胜仗!
因此,这七百万贯是钱,却又不只是钱——
它既解了北境众人的燃眉之急,同时也免去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一个时刻为军饷而心神不宁的军队,是注定没办法以乐观的态度去看待战事的。
底气是人心之基,心基足够牢固,面对好的事物,便更加具备去接纳享受它的心情。面对有可能出现的磨难,也会更加具备踏平它的勇气和豪气。
底气足,则戾气消而士气盛。
这自然是很好的事,崔璟身为主帅亦十分乐见……但是,当真没人觉得他需要休息吗?
帐内又聒噪了足足半个时辰,总算有人良心发现,确切来说,是总算有人说累了——
临退出去之际,龚斗不忘叮嘱一句:“大都督,时辰不早了,您早些歇着!”
崔璟:“……嗯。”
待人都离开后,崔璟看了看那封书信,却仍未急着拆开,而是先行沐浴更衣,洗去一身血腥与尘沙之后,方才重新坐回到案后。
常岁宁这封信不算长,却也占满了整篇信纸。
她在信上问到了北境防御部署——这本是军机要事,但她与崔璟之间却从不必忌讳,也不必多言解释所谓动机。
问罢北境,又问了他,唯独没问战事——她是算过战局和时间的,断定待信送到时,崔璟必然已经取胜。
再之后,方才谈及了自己的近况,但只寥寥,且夹杂在淮南道大局之中,信上曰【淮南道十三州今已尽归吾手】——
写到此处,那字迹依旧如常,力道未见丝毫变动,但崔璟见此一行字,却觉得甚是气派,又觉理当如此。
在他看来,淮南道诸州可归于她手,非是她之荣光,而是淮南道上下之幸。
而当尽归她手的,远不止是淮南道。
她亦不曾自满,她所拥有过的,也注定了她不可能为此便感到自满,她有得只是忧国之心,随后又言【然淮南道之外,风波愈兴,内忧未减反增,实不可有半分大意】——
她如今在平息内忧,北境外患,则暂时交给崔璟了。
之所以称之为“暂时”,是因常岁宁信中有言:【北狄铁骑凶悍而势众,纵再募十万兵,或亦难克,然无需担忧,吾手中刀刃日渐锋,如死战之日避无可避,绝不教玄策军孤军奋战。】
她是从不谦虚或退缩之人,字里行间锋芒毕露,皆是克敌之心,以及对玄策军未曾更改过的庇护之意。
再之后,即是对崔璟的一句叮嘱,让他在那之前,务必保重:【以待来日并肩作战之时。】
最后的最后,又将这叮嘱具象化:【日常当多饮水,少食沙。】
西北多风沙,昔日常岁宁与常阔等人每每赶赴此处,便多言【吃沙子去了。】
崔璟嘴角微扬,复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方才将信纸折叠整齐,重新放回信封内,转而打开了那只匣子。
匣中多为常岁宁通过孟列搜集到的北境情报,以及常岁宁昔日印象中陇右一带那些少为人知的、可作为战时之用的要道、近道等,她为此专程绘了图,供崔璟参考。
除此外,又有诸多她对北狄作战之道的了解等等。
崔璟看着那些绘图与字迹,恍惚间,似又回到了他昔日反复翻看她遗留下的兵书及军务公文之时。
不同的是,那些皆为她的旧物。而眼前这些,是她一笔一划亲自写给崔令安的新迹。
她还在,还能有属于她的新迹出现,实在是很好、最好的事情。
崔璟握着那些信纸图纸,心中生出安定的暖意。
这种感受让他格外安心,如此难得的放松之下,多日的疲惫也一并化作了安宁感受。
不多时,一名士兵入帐内禀事时,见得案后情形,连忙收轻脚步并噤声。
案后,刚沐浴后的青年身着雪白中衣,外披一件鸦青色大氅,如缎般的墨发半披散着,一手压着图纸,另一只手支拄在案上,抵着额侧,案上昏黄的灯火映照下,可见双眸合起,竟是已经入眠。
但那张俊美无俦的侧颜之上,可见五官和缓愉悦,嘴角似还保留着微微弯起的弧度。
这一刻,卸下了一切杀伐凛冽之气的青年,周身气态温和包容,如在梦中垂怜天地万物,而又使天地万物黯然失色的人间神祗。
士兵忍不住看呆了一会儿,才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并对守在帐外的士兵道:“都小声些,别叫人来搅扰,大都督睡着了!”
他方才入帐求见,本是想告诉大都督一声,常校尉回来了。
常校尉便是常岁安了,正月里平定靺鞨之乱中,常岁安的表现可圈可点,虽被剑童告发行事过于鲁莽,但立下的军功也是实打实的,因此顺利入了先锋营,并升任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