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距离海岸只剩下两三公里。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处废弃的码头,接送他们的船只就停在那儿。眼看他们就要成功逃出生天,艾萨克心里却有些打鼓。德军现在已经占领了法国,布雷斯特作为重要的港口,更是戒备森严,真的有船能突破德军的封锁线,来到码头吗?对于他的疑惑,黑衣男子解释道:“那个码头废弃已经很多年了,它附近有很多暗礁和乱流,不适宜航行,而且水很浅,军舰进不来,只有涨潮的时候才有一些吃水浅的船能开进来。我们必须准时到达。只要上了船,就没人能拦住你们了。”
艾萨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表盘的玻璃裂了条缝,但是指针还在走。现在是夜里十点,他们必须在十一点前到达码头,否则潮水一退,船就走不了了。
突然一个急刹车。娜奥米和瑞秋都惊醒了。小女孩咬着嘴唇,紧紧抓住婶婶的衣袖。
“出了什么事?怎么停车了?”娜奥米揉着眼睛问。
前座的黑衣女子说:“前面有光……是德军的岗哨。”
艾萨克眯起眼睛。在这样的黑夜里,他什么也看不见,那女子是怎么知道前方有岗哨的?
“奇怪,”男子说,“这条路上从来没有岗哨。”
“或许是新设的。”女子说。
男子瞟了她一眼,无声地交代了什么。女子打开车门,下了车。几乎是一瞬间,她的身形就隐没在了黑夜里,艾萨克甚至没看清她是怎么消失的。
“发生了什么事?”大学教授紧张地问。
“她去处理了。”男子说。
他打开车窗,淡定地抽了支烟。他抽烟的样子十分奇怪,和常人不同,吸入一口烟后快速地吐出各种烟圈,似乎只是觉得好玩,而不是在品尝香烟的味道。等抽完烟,他发动引擎,慢悠悠地开车前进,好像他们不是在逃亡,而是快乐的一家人要去玫瑰海岸度假一样。
很快,艾萨克就看见了女子所说的“岗哨”。路边搭着两个简陋的瞭望塔,路上则摆着栅栏。瞭望塔上有灯光。直到这么近的距离,艾萨克才看清岗哨的模样。他很好奇女子是怎么在那么远的地方就知道这件事的。
岗哨静悄悄的,没有巡逻的士兵,没有吠叫的军犬,就连瞭望塔上的探照灯也一动不动。等汽车驶近,艾萨克倒抽了一口冷气。
岗哨里有人,五六个士兵,都面朝下趴在地上,每个人身下都涌出一摊暗红的血迹,有个人的脖子还转了180度,张着嘴无言地瞪视着夜空。两座哨塔上,隐约可以看见哨兵的尸体挂在护栏边,他们手里所端的机枪掉在了塔下。
娜奥米赶紧抱住瑞秋,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目睹这惨状。瑞秋一动不动,一点儿没表现出惊讶的样子。自从她死里逃生的那一天,她就一直这样,呆愣愣的,像个人偶,外界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了。
男子在路障前停车,打开车窗,伸出手摆了摆。过了一会儿,女子从左边的哨塔里走出来。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身影像一个行走在深渊上的鬼魅。她来到车前,搬开路障,只用了一只手。艾萨克想,她看起来那么纤细,竟然如此力大无穷。
搬开路障后,女子上了车。男子启动汽车,他们驶出岗哨,继续上路。大家心照不宣地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等他们把岗哨抛在身后,瑞秋从娜奥米怀里抬起头。她搂着她的玩具小熊,脸上的表情像大海一样变幻莫测。
“你杀了他们吗?”她问。
艾萨克斥责道:“瑞秋!不要乱说话。”
瑞秋没有理他,而是定定地看着副驾驶座上的女子。
“你杀了他们吗?”她又问了一遍。
男子发出一声浅笑,女子微微侧过头。她的侧脸像艺术家手底的雕像那样美丽。
“对。”她说,仿佛今天特别有聊天的兴致,“怎么啦,小姑娘,吓坏了?”
“不。”瑞秋说,“天道究竟还是有的,人世的罪恶这样快就受到了诛谴!①”
听到她说出这种话,艾萨克不禁一个哆嗦。他瞪了瑞秋一眼,示意她不要再多嘴,小女孩也失去了说话的兴趣,靠在娜奥米身上,闭上眼睛。
几十分钟后,他们到达了那座废弃的码头。一艘私人游艇正停在海湾里,从船舷放下一条金属长梯,等待着来自黑夜的客人。
男子把车停在岸边。艾萨克和娜奥米分别打开左右车门,下了车。开车的男子从后备箱里取出他们一家人的行李,其实没有多少东西——几件衣服,一些现金和首饰,还有艾萨克的研究资料和娜奥米的写作手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