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都以为朕会亡国(275)
只是天气严寒,捣一会儿,他就要摘下手套,朝冻僵的双手哈上两口气,搓搓冻红的脸颊,然后如此循环往复。
唯一知晓此次行程目的的安竹就坐在他对面,帮着他处理药材,也冷得不轻,一个劲儿地吸着鼻子。
他望着身边如洪流般滚滚前进的粮草车队,良久,收回目光,忍不住问道:“少爷,咱们要在霍大人这儿待多久?”
郦黎头也不抬道:“军中条件的确不比宫内,你想回去了?”
安竹叹气道:“少爷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这点苦比起当初进宫时吃的那些,又算得了什么。只是想着,京城那边,陆大人一个人顶着,怕是怪辛苦的,也不知道能不能镇得住满朝文武。”
而且……
安竹瞧着陛下这小脸冻得,嘴唇都苍白得不见血色了,唉,陛下也真是倔,和霍大人说一声,搞辆遮风挡雨又暖和的马车坐坐不好吗?反正陛下现在的身份也是霍大人的亲戚,何苦非得受这个劳什子罪。
“陆元善他鬼主意多,不用担心他。”
郦黎嘴上说着,但心里还是有所担心的。
陆舫在他来之前就告诉他,若是郦淮久攻兖州不下,大概率会将目光投向京城。这种时候,如果皇帝不在,一旦京城失守,樊王身为宗室甚至能直接宣布他病死,顺理成章地继承大统。
届时再想要翻盘,可就难上加难了。
安竹又试探性地问道:“霍大人这精神头,我看也挺足的,不如等两日后看看情况,没什么大碍的话,咱们就回去吧?”
郦黎:“至少再等半个月。”
他下午又给霍琮把了一次脉,这次的脉搏给他的感觉,比昨晚他刚见到霍琮时还要强健,但却让郦黎的心渐渐沉入了谷底。
不应该是这样的。
霍琮昨晚休息的时间并不算长,赶路了一上午,身体就算不疲累,也绝不应该是这种脉象。
只可惜他不是学中医的,只是跟隔壁中医院的同行学过一些基本的脉象知识,不然一定能发现更多本质上的问题。
“霍小兄弟!”
正想着,前方打马来了个牙门将,吁了一声勒紧马头,手握长鞭朝郦黎一拱手:“山路坎坷,伤兵行军本就不易,多亏霍小兄弟上午的诊疗,大家伙儿现在都还能撑住。主公感念小兄弟的救治大恩,特赐随身暖炉一只,你可以揣在怀里,方便取暖。”
郦黎站起身,接过那沉甸甸的铜炉的瞬间,温暖从指尖一直传递到心窝里。
他珍惜地摸了摸霍琮送来的暖炉,感受着体温渐渐回暖,抬头看着那牙门将的双眼,由衷感激道:“多谢,分内之事,当不得什么大恩。”
“这是哪里的话,就连咱们这样的军中大老粗都知道,遇上一个好军医有多难得,那是真能救命的!”
牙门将咧开嘴巴露出两排大牙,毫不遮掩地笑起来。
虽然他生得粗犷,但骑在马上时别有一番壮志豪情,瞧着郦黎的目光,更是跟看到自家兄弟一样亲近,“我一个远方兄弟也在伤兵营,他前些天攻城时从云梯上掉下来,摔断了腿,连发了几日高烧,之前那军医都说治不了了。结果上午涂了小兄弟你的神药,嘿,病一下子就好多了!也不烧了!”
郦黎心道那是,这可是他改良过两代的新版青霉素,治疗古代这种细菌感染那不是手到擒来。
“那种药,其实并不是我自己的家传秘方,而是朝廷的方子,”他承诺道,“将来大景的每一个军营里,肯定都会配备上的。”
牙门将并不相信,只觉得这霍小兄弟实在是太谦虚低调了。
“那便期待有什么一日了!”他哈哈笑道,“主公还在等我回禀,我就不多留了,先走一步!”
郦黎朝他拱拱手,目送着他骑着马,顺着蜿蜒山路,一路越过长长的押运粮草队伍,飞驰来到霍琮身边。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到那牙门将似乎附耳与霍琮说了两句话,霍琮听了一会儿,回过头,精准地望向他所在的方向,动作间毫不迟疑,一看就是一直有在留意挂心的。
郦黎朝对方扬起一抹笑容,尽管知道霍琮大概不太可能看见。
车马滚滚向前,他在板车上站起身,高高举起怀中铜炉,朝远处的霍琮晃了晃。
霍琮也朝他挥了挥手,身影消失在翻卷的旌旗大纛之中。
郦黎怅然若失地垂下手,抱着那个暖炉,低头看了看,又重新盘膝坐下,开始一下一下地捣药。
但这一次,他的心情莫名平静了许多,鼻尖嗅到的不再是尘土、腥铁和潮湿马粪的味道,而是冬日山林霜寒的气息,混着淡淡的苦涩草药香……就像是上辈子霍琮身上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