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师父留下唯一的亲眷了。
裴颂起身出了洞穴,踩着潮湿的枯枝下了山。
在山下的小镇子里买了一些饭菜和干粮,又买了几套衣服。
菜馆是这附近能找到最好的菜馆,衣服也是尽可能买了上等丝绸料子。
但他知道这些仍然不能令她满意。
他想起刚到万剑宗时,师母的小厨房日日给她炖燕窝,他被派去帮忙,却因为他的这双手,师母连问两句:“是你淘洗的燕窝?谁让你碰我的吃食的?”
师母毫不掩饰恶心,将他端去的整碗燕窝全倒了。
那时师父当着他的面训斥了师母,师母娇怯怯地哭着认错。
可之后对他比从前更坏,禁止他再出入她的院子,如果他不小心出现在师母的眼皮子底下,就会换来一顿打。
师父也为这些事大发雷霆过,师母只一味的哭,被训斥狠了就委屈说:“我也是这样被管教长大的,怎么他就打不得骂不得?”
裴颂拨开树枝走上小径,树枝上的雨珠就落了一地。
前面就是药庐,他抬头却发现门是开着的,怕是万剑宗的人找来了,快了两步过去,在门口停了下来。
师母还在。
她坐在小炉子旁,对着一盆清水挽起自己的黑发,正在看脖子后。
裴颂轻而易举就看见她白皙的脖颈后有一道很长的疤痕,从脊椎一直贯穿到黑发里,像一条蜈蚣。
师母脖子后怎么会有这么长的疤?
她侧头看了一眼他。
裴颂下意识扭开头,避讳着不去看她的后颈,想将食盒和包裹放下就走。
师母却问:“你有镜子吗?”
裴颂顿了一下说:“没有。”他从不照镜子。
“你的剑呢?”师母看向了他,对他说:“过来,我要看看我后颈的疤。”
裴颂停在门口没有动,他的佩剑只为杀人而拔。
她却不耐烦的挑了挑细细的眉,理着自己手里的黑发,看着他言语带笑的说:“要我去请你吗?裴颂。”
她的语调、声音……和昨夜梦境里一模一样。
她细白的手指慢慢理过乌黑的发,就像梦境里穿过鱼尾上的缝隙……
裴颂浑身突然颤了一下,因为他腹部的“伤口”在她叫他“裴颂”时,很明显地收缩了一下……
这感觉让他头皮发麻,耳朵热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
他盯着她的脸,她的手指,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就试探性地走了进去。
炉火在荜拨作响,暖意将她的脸颊烘烤得发红,裴颂闻到一股很奇特的香气,像是某种花露的气味,好熟悉的香气,是她身上的吗?
不能再靠近了。
裴颂停在了桌边,喉头无意识滚动了一下,垂下眼把食盒和包裹放在了桌上,公事公办的说:“午饭和一些干粮衣物,够您在这里待两天。”
“这两天你不来了吗?”宋斐然抬眼看着一步外的裴颂:“理由呢?”
裴颂垂着眼说:“有事。”
只有两个字。
宋斐然望着他,将黑发轻轻甩到了肩后,手指伸向他刚放下的包裹,随意从缝隙里伸进去掀了开:“你师父就是这么教你回话的吗?”
她身上的香气仿佛被炉火烤的越来越浓郁,浓郁到裴颂开始脚底和掌心发痒,喉头也跟着收缩。
他垂着的眼看着她细白的手指揉了揉包裹里的绸缎,皱皱眉说:“我要洗过再穿,脏死了……”
脏死了……
他眼前全是梦境里她揉着那道伤口的触感……
腹部的伤口更猛烈收缩了一下。
裴颂慌忙挪开眼,整个人往后退了半步,几乎要撞到背后的椅子上,紧蹙着眉头压住了自己的腹部。
是血吗?
他那道“伤口”流出血一般,热热地弄湿了他的衣服。
他整个人都僵化了,只觉得身体的皮肤都在跟着收缩,变得异常敏锐,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肚子不舒服?”宋斐然抬起眼看他,明知故问:“我只是说你一句,你就要哭了?”
裴颂下意识抬头看她,眼眶红得厉害。
她站了起来,朝他走进一步。
浓郁的气味朝他扑面而来。
裴颂在那气味之下毛孔都在收缩,立刻后退两步,脊背撞在了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
她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你很怕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