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休,但成为女帝(375)
“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这本就并非寻常人能够轻易达到的境界。
对于更多人而言,“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才是不断修行的必为之功。
北府军如今的确比太昌三年增添了许多实力、扩充了势力范围,可却也面临着更多由内而生的风险。
教育、整顿、监察、巡视,这些一直都存在,顾信做得很好,可精力终究有限,郗归也因对他寄予厚望的原因,暂未允许他使用太过激进的法子。
而宋和口中的“芟除芜秽、砍伐冗枝”,绝非顾信目前采取的那种传统方式。
他要以一种激进的手段,像毒杀司马恒一样地,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私心。
郗归沉吟着,而宋和还在继续陈说他的理由:“女郎,我知道您欣赏顾信对于法家的推崇,只是不忍心见他这样一个人才,因激进手段而饱受非议,所以才选择了更加保守的方式,让他主理教化之事,培养出更多崇法尚德的人才。”
“可我并不怕这些啊。”他自嘲地说道,“反正在世人眼中,我本就是一个小人,不是正适合做这些严刑峻法之事吗?”
郗归没有说话。
圣人有云:“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可乱世之中,哪有那么容易实现“有耻且格”的愿景?
若能实现“免而无耻”,就已然是了不得的成就了。
然而,汉初休养生息,推行黄老之术,武帝又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此后纵然上层阴行“外儒内法”之事,可明面上到底是不提倡法家的。
更何况,数十年来,江左谈玄论道,更是鄙薄法家之言。
若想在这样的世道下,以严刑峻法达到政治清明,实在是太难了。
这也是郗归先前为何要让顾信首先致力于培养人才的原因所在。
可宋和却说,他甘作一把这样的刀,以严刑峻法灭乱法之状。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郗归问他。
宋和笑道:“女郎,我当然知道。我若想有退路,自然能绑了庆阳公主,拿着证据请您处置,可我却没有那么做。非但如此,我还可以给您一份认罪书,写明是我自作主张,杀了阴谋背叛的庆阳公主。”
他从袖袋中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信封,再次呈给郗归:“有此物在,您还不能安心吗?”
“女郎,您放心,我想要的很简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北府军的未来一片光明,我既不能拥有美名,那便作一个严守法令的酷吏,用刑罚来维持您想象中的清明局面,这难道不好吗?”
“一个王朝,总要有主理讼狱之事的官员。顾信名声太好,不该被这样的事毁了前途。像我这样一身污名、没有姻亲、只有野心的人,不是正正合适吗?”
坦白讲,从前还在郗岑门下时,宋和就嫉妒顾信。
诚然顾信并未做错什么,可他那样的出身,那样的前途,本就令宋和感到不公。
更何况,顾信还单纯得如同稚子一般,异想天开地想要改变这个浑浊的世道,恢复想象中的清明。
对于宋和而言,这一路太过艰难,从来都只有和光同尘、与时舒卷、同流合污这一种选择,可顾信却那样天真——他怎么可以那样天真,他凭什么能够那样天真?
宋和知道,郗岑欣赏顾信的理想,郗归也同样看重,他们是同样有高远理想的人,只有自己不是。
可那又如何呢?
这条路,终究还是他比顾信要适合。
郗归说,她要好好想一想,在什么时候、以什么形式建立新的执法司。
宋和伏首告退。
他今日跪了许久,膝盖又疼又涨,可心里却有一种荒凉的满足感。
于是这满足感支撑着他,克服了膝盖的痛楚,一步步挪出门去。
他知道自己这一生都不会成为一个流芳百世的名臣了。
可那又如何呢?
一旦新的执法司成立,只要他始终秉持着依法办事这条红线,那么,无论多么位高权重的人,也不得不接受他的监督。
恶名又如何?
家大业大的时候,总会需要恶犬看门,只要这庭院足够有名,那恶犬也能留下名姓——他不怕这恶名。
天已经完全黑了,宋和走出郗府,看着月明星稀的深色天幕,心中还是按捺不住地生起了苍凉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