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休,但成为女帝(127)
郗声天性不爱与人争执,又向来不贪恋权势名利。
对他而言,江左的前途命运是个太过沉重的担子,他无力承担,也害怕去承担——他怕自己负不起这个责任,怕自己行差步错,毁了江左。
相比之下,在军国大事上,他更愿意听指令行事——无论是书中的箴言,还是郗归的建议。
更何况,郗岑在世之时,他们父子之间,交流得实在太少。
他深恨郗岑的颠覆之举,也知道郗岑不喜他的迂腐。
他们那时还不知晓,彼此之间的父子缘分,竟是这样的浅薄,以至于早早地便阴阳两隔,没有来得及真正成为一对互相理解的父子。
可在和郗归的接触中,郗声似乎弥补了这个遗憾。
他有时会觉得,郗归的身影,模糊地与自己早逝的儿子重合了起来。
他知道他们是如此地不同,可这并不妨碍他觉得他们相像。
他甚至觉得,郗归是比郗岑更加完美的孩子,因为她从不吝于剖白自己。
正是在郗归一句句的剖白中,他才真正理解了郗岑,理解了郗归,也理解了他们的抱负。
他有时候真的宁愿郗归才是自己的孩子——不是因为郗岑不够好,而是他觉得自己不好,所以才需要郗归这样坚毅又柔软的孩子。
也正因此,即便他并不十分赞同,却还是愿意去帮郗归做些什么。
郗归听到郗声的答复,开心地看着他笑,眼睛弯成两个可爱的月牙。
郗声看了这笑,打心底里高兴起来,觉得天气都明媚了起来。
郗归拽着郗声的袖子,轻轻摇晃道:“您才不是无用之人呢,阿回需要您,京口的百姓也需要您,我们都爱戴您,您可不能妄自菲薄啊。”
不料郗声听了这话,却怔愣了片刻,没有说话。
“伯父,您怎么了?”郗归轻轻拽了拽郗声的袖子。
“没什么。”郗声叹了口气,沉默半晌,才犹豫着开口说道,“我哪里配受京口百姓的爱戴呢?”
郗归担忧地看着郗声:“平白无故地,您怎么会说这样的话?这次去郊县,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郗声听她这么问,再次长叹一声,捂住了额头。
在郗归焦急的等待中,他低声说道:“此次下乡查访,我遇到了一个哀哀欲绝的老妇人,在路边怒骂县令。”
“可是那县令为非作歹、害了老妇人的家人?”郗归探询地问道。
不料郗声听了这话,神情却更加复杂,每一道皱纹里仿佛都盛满了为难。
“此事说来话长,我也不知道该作何评价。”
郗声在郗归担忧的目光中,将这老妇人的故事和盘托出。
原来这老妇人乃是丹徒县人,年方二十便守了寡,十余年来,含辛茹苦地将一双儿女抚养长大。
其女于去年年初成婚,嫁与邻村的一名农夫,生活本来还算美满,没料想,去年地动之后,那农夫的姑表妹家破人亡,回来投奔外祖家,后来竟与表哥厮混到了一处。
那农夫母子可怜表妹,最后竟强行休了老妇人的女儿,改娶表妹为妻。
老妇人的女儿大归在家,处处受兄嫂的白眼,成日里有干不完的活计。
天灾之后,农家生计本就艰难,那女儿能有片瓦遮头、一日两餐,已然心满意足。
只是没想到,半年之后,她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上月中旬,老妇人的女儿产下一女。
那孩子天生体弱,产妇更是虚弱得连奶水都没有。
老妇人虽然可怜自己命苦的女儿,却架不住儿子儿媳不愿多养一个外甥女。
那儿子说得振振有词,接连两年的天灾,使得庄户人家谁都没有存粮,妹妹是骨肉亲人,他二人节衣缩食也便养了,可这孩子却是那负心汉的血脉,如何能再平白耗费一份米粮?
老妇人的女儿理解兄嫂的为难之处,又想不出其他办法抚养病弱的女儿,只好强忍着心中的愤怒与羞耻,抱着孩子去前夫家里,乞求对方收留孩子。
可前夫那表妹竟也临盆在即,如何能愿意养她的女儿?
老妇人换不来婴孩能够入口的小米,眼睁睁看着女儿和外孙越来越消瘦。
走投无路之下,便劝着女儿将孩子遗弃在县城中,盼望着会有富足的好心人收养。
不幸的是,那孩子身体实在太过虚弱,在梅雨天里受了半个时辰的冻,还没等到好心人收养,便先一命呜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