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休,但成为女帝(116)
而郗归纵使对他尚有些许情意,却也无论如何都越不过京口,越不过北府,更越不过她的满腔抱负。
她让他懂她,让他明白她不会回应,也无法回应同等的爱情。
“或许我们都生错了时代。”
谢瑾站起身来,继续为郗归梳发。
郗归听到他慨叹着说道:“我们不该生在这样的时代,不该相逢在这样的时代。可既然已经投生在此,便也只能竭力过好这一生,为国,为家,也为己。”
谢瑾的声音很是低缓,郗归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曾经背过的一首诗——愿为五陵轻薄儿,生在贞观开元时。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1
郗归第一次读到这首诗时,觉得作者不过是羡慕五陵年少的鲜衣怒马、意气飞扬。
直到她看到,这首诗的作者是王安石。
“欢乐欲与少年期,人生百年常苦迟。白头富贵何所用,气力但为忧勤衰。”2
那个为国事夙夜忧勤的拗相公,最后终于无可奈何地说道,算了,如果可以,我真想活在盛唐,做一个斗鸡走狗、恣意放纵的五陵轻侠少年,再不必管他天地安危、闾阎困苦。
但这终究只是个妄想。
他一心为国,却只留下了一生的辛劳和亡国的骂名。
那个“虽千万人吾往矣”的人,走不下去了。
而我呢?我又能走多久?北府军又能走多久呢?
“太难了。”郗归在心中叹息。
她从来没有想象过,有朝一日,自己肩上会担负起这样重的责任。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只想拼尽全力地去做。
夜色沉沉,凉意如水,灯花爆裂,郗归回过神来,忍不住连连咳出了声。
谢瑾赶忙倒了温水过来,扶着郗归喝下,然后轻轻扶着郗归的背部,一下一下地为她顺气。
郗归将茶盏放在妆台边,想起了一个方才忘记问出的问题:“王平之当真病得如此严重吗?”
“是。”谢瑾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云度恐怕是时日无多了。”
一阵风吹过,窗边的竹叶沙沙作响,郗归不由抱住了手臂。
谢瑾取过一件斗篷,轻轻搭在郗归肩上。
郗归拢起斗篷,轻轻叹了口气。
数年之前,江左士人品评人物,选出了三位最为卓绝的年轻公子。
就连市井小儿都知道这样的一句谣谚:“扬州独步王云度,后来出人郗嘉宾;大才槃槃谢家瑾,盛德日新郗嘉宾。”
郗归闭上眼睛,想起了在荆州的日子。
那时的阿兄,是多么地快乐、多么地意气风发啊。
而当日王平之与谢瑾夜叩宫门,力劝先帝修改遗旨之时,又是何等地自信自傲啊。
可时过经年,谣谚中的三个人,死的死,病的病,唯一剩下的这一个,还在荷戟独彷徨。
天意人事,总是如此不如人意,蛮不讲理地让渺小的世人,以生命去写就悲歌。
谢瑾轻轻放下玉梳:“一旦云度病逝,太原王氏就再也没有能够进入中枢的人物了。他们如此着急,乃至于想出昏招,也在情理之中。”
可惜的是,这昏招非但无用,还要让王平之拖着病体、消耗着当年力保今上登基的情分,来为他们收拾烂摊子。
郗归睁开眼睛,沉吟着说道:“太原王氏自曹魏时起家,可谓五世盛德,整个建康,不,整个江左的侨姓士族,若论家世渊源和门第显贵,除了琅琊王氏之外,谁都比不上他们。王平之若是死了,太原王氏真的会甘心吗?”
她抬眼看向谢瑾:“玉郎,要小心狗急跳墙啊。”
江左世家谈玄论道,总爱讲究得鱼忘筌。
然而忘荃之旨,要在得鱼。
倘若没有了家族权势,没有了名利地位,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面不改色、安贫乐道呢?
一旦王平之身死,太原王氏没了指望,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保全门户利益。
谢瑾听了这话,放在膝间的手缓缓收紧,又慢慢放开。
陈郡谢氏付出了三代人的努力,才成为江左一流世家。
谢瑾从小看着父兄苦心筹谋,是以比谁都清楚,对于他们这样新入中枢的家族而言,权力有多么重要。
就算江左以门第取人,可真正的权力中央,绝不会仅仅因为门第高贵便打开大门。
琅琊王氏那样清贵,王丞相那样势重,如今琅琊王氏还不是被远远地排除于中枢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