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隨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對他恩同再造的老師，血濃於水的侄子，你們捆在一起的份量確實重，他根本放不下。”

“而天平的另一端，則是他心心念念的蒼生，千萬梁國百姓。”

“心地純善也好，優柔寡斷也罷，總歸他一如既往地做不瞭取舍。”

“唯一想出的辦法，竟隻是借朕的手，借大越律，親自除掉瞭他自己，和那群再無回頭路可走的兄弟。以求朕繼續善待梁國百姓。”

“隻有他死瞭，藏在暗中不曾露頭的你和謝安，才能死心，才有活下去的機會。”

她緊緊盯著印慶的雙眸，一字一句道：“要是你知道收斂，知道天意不可違，及時收手的話，你們本可以活著的。”

印慶靜靜地回望，眼鏡卻一點點變得猩紅。“亡國之人，如若不為複國而活，多活在這世上一日，都是罪過。至於謝南嶽，呵，去他娘勞什子的舍身相救，他要是真的大義，一開始就不該鬼迷心竅，非要奉上國土，向你這毒婦求親！我等所做一切，究其原因，皆因他而起。大梁如今之結局，他更是萬死難辭其咎！百姓，百姓過得好有什麼用？世間既無大梁，也就再無梁民，歷朝歷代史書所記唯有國號，沒有國民！他謝南嶽如此一意孤行的結局，便是百年、千年、萬年後，乃至萬萬年後，都會被人嘲笑他懦弱，嘲笑他無能，嘲笑他因兒女情長，斷送祖宗基業！”

情緒激動地說完這一切，他喘著氣，最後憋出一句：“這些年我午夜夢回，隻後悔兩件事。第一件是當年秋狩我為何要一時心軟帶回這隻小狼崽子，我應該在看清他拿張臉的剎那，毫不猶豫拿起手中彎刀，捅進他的心口！第二件是知道謝戰設局，假意借王陽雲之手意圖鏟除這頭小狼崽子的時候，我不應該多管閑事，調換他二人面具，以至於謝戰落入重圍，被王陽雲擊斃，這頭狼崽子卻到瞭另一邊戰場，建功立業，從此青雲直上！”

“早知如此，我寧可讓大梁落入謝戰那薄情寡義之徒手中！”

印慶癲狂的咆哮聲響徹梅苑，甚至震落瞭樹梢一點白雪。

雪花簌簌落下，鐘離婉的表情一點點地恢複平靜。

“他不會的。”

她沉聲說：“在史書中，他永遠會是大梁戰無不勝的戰神，生作皇族嫡長子卻被陰險幼弟所害，被謀奪身份。長大後他卻不計前嫌，為大梁四處征戰，幾次出生入死。更是親自結束大梁內亂，愛民如子的明君。後與朕一見傾心，政見相合惺惺相惜，便不惜以江山作嫁，與朕永結為好。可惜最終，反賊謀逆，他為救朕而死，朕心甚痛，奈何人死不能複生，隻好為他殫精竭慮，一力治好天下，使梁越徹底歸於一傢，永不再起兵戈。所以你瞧，這樣完美的男人，完美的丈夫，完美的婚事，後人隻會傾慕向往，怎會嘲笑唾棄？”

印慶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心裡沒底，卻強笑道：“自欺欺人。”

“是麼？看來印相的確離開朝堂太久瞭。”鐘離婉嘴角上揚：“都忘瞭，誰才是有資格寫史書的人。”

印慶與她對視許久，驀地吐出一口老血。

殷紅的血水落在雪地裡，恰似盛開的梅花。

見狀，鐘離婉如願以償，肆意地大笑起來。

這一局，她完勝。

“拖下去。”等到笑夠瞭，她冷聲吩咐：“等朕什麼時候按你印傢族譜抓起瞭十族人，朕送你們一起上路。”

戌風領命，一手提起的印慶後領，將人跟拎小雞似的拎起來，拖著往外走。

他忍這該死的老頭很久瞭。

先前在北境就讓他和周傢小公子很是吃瞭一番苦頭，如今在陛下面前還敢如此猖狂。

等到戌風和印慶的身影都離開，再也看不見瞭，鐘離婉才厭惡地看瞭眼地裡的血色，與那行被戌風拖出來的痕跡，沉聲說：“沒興致瞭，回永樂殿。”

禦輦晃晃悠悠地到瞭永樂殿外，她又吩咐：“到宣政殿，將天工閣繪制的最新輿圖拿來。”

待她洗去一身寒氣，換瞭身舒適的衣裳回到寢殿時，那副展開後足足有五丈的輿圖已經掛好瞭。

前不久北境傳來張衡的奏疏，羅剎國果然也與金國、印慶有所勾結，竟打算在越、金兩國戰事陷入膠著時，趁虛而入。索性張衡警惕，李月也能打，小兩口不但守住瞭邊境，還愣是弄到瞭羅剎國三座城池。

再加上滅金以後，她還留下瞭一塊水草肥沃的草原，沈瑤那丫頭為代表的一幫散戶拍下的官道區域也仍算大越名下，如今的大越疆土再一次拓展，天工閣不得不加班加點趕制全新的輿圖，將最新的大越疆土，繪制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