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有爭心的帝王，也不會容許自己備受掣肘，手中皇權式微。

因此高肅之結局，雖然叫人遺憾，仔細想來，卻也是他自己求來的。

晚宴尾聲

謝南嶽先是聽得入神, 隨後一笑。“不過一場歌舞，還有這麼多說法？”

鐘離婉也不戳破。

在她看來，高肅的經歷與從前的謝南嶽十分相似。

不止同戴面具、驍勇善戰, 就連奮不顧身，深受百姓愛戴，和功高震主惹來猜忌也如出一轍。

有能力問鼎卻無心權勢結果一敗塗地的，不隻有高肅，翻開史書，隨隨便便都能找出許多名將來。

謝南嶽若非最後覺醒瞭那麼點野心, 回頭爭權奪位。那年被算計得掉下懸崖深淵，就該是他史書上的結局。

當然她今天安排《入陣曲》給所有人看的用意, 並不是要讓他們為求自保, 生出野心。

而在告誡：如無與她爭奪皇位的決心和能力, 就不要妄想動隻有她這位君主, 才有資格擁有的東西。

民心、軍權、功業……諸如此類的所有。

但這樣隱晦的道理，她也不強求所有人都能領會。

“歲月無情，能在悠悠歲月中代代相傳的人或故事, 總得有些獨特之處。”

說完這句玄之又玄的話, 她適可而止地飲瞭口果酒, 將話題止住。

再談下去，內容就要變得敏感瞭。

正好臺下歌舞也到瞭尾聲。

高肅死後，心胸狹窄的君王也很快為他的短視付出瞭代價。

沒有瞭一呼百應，驍勇善戰的高肅，他麾下軍隊直入無人之境, 很快便拿下瞭他的江山。

百姓哭著呼喊他們的英雄將軍, 卻再沒有等來救援。隻能眼睜睜看著國破傢亡。

他們於悲慟中做下詩歌，既頌揚高肅之忠勇, 也唾罵那昏君的無能與庸匱，並世代傳唱。

扮演旁白者的歌聲悲壯，唱哭瞭不少第一次看到歌舞的小姑娘。

薑響的夫人，項靈也紅著眼，啜泣著，為那枉死的高將軍傷心不已。

引得薑響在旁，一手拿著帕子替她拭淚，一手慌亂地拍著她後背，從來伶牙俐齒的人，這會兒忽然言辭無措，都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自傢夫人才好。

想瞭半天，憋出一句：“大年三十的，可不能掉淚，否則接下來一年都是苦日子。”

項靈哭聲戛然而止，還裝著淚花的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回望薑響，待確信瞭他說的是什麼之後，她抿瞭抿唇，徑自擦掉瞭眼淚，卻扭過身去，再也不看薑響瞭。

完蛋！

他又說錯話瞭！

“娘子，我，我沒有說你晦氣的意思！我是說，大年三十，這裡又是皇宮，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呢……不是，我的意思是，不就一場歌舞，高肅都不知道死多少年瞭，何必為他傷心……哎，娘子，我真不是那個意思。”

越描越黑！

他聲音著實不低，尤其後來著急時說的話，連龍椅上的鐘離婉都聽得一清二楚。

當即樂出瞭聲。

這活寶，真是隨時隨地都能整活。

趁此機會，她也擡頭掃視瞭一圈，將許多人的反應都看在眼裡。

女眷們普遍心軟，見到高將軍這樣磊落坦蕩，為國盡忠的大將之結局，自然面露不忍，紛紛紅瞭眼睛。落淚的，也不在少數。

隻有個別人面色冷淡。

倒叫鐘離婉興味十足地挑瞭下眉頭。

她以前是九公主的時候，從未看過歌舞。去年出瞭孝期，宮中司樂坊解禁，李姑姑來問，該如何處置那百餘名前頭人？她想起從前永康帝如何看重此處，而自己身為皇帝，竟然從未見識過真正的歌舞，不免有些遺憾。便吩咐李姑姑，先叫他們準備好以往的節目，挨個給她表演一番，待她看瞭之後，再作定奪。

李姑姑於是問她要看文戲還是武戲。

“都看。”她答：“歷代帝王都愛看哪些，便先看哪些。”

《入陣曲》，便是她看的第一場武戲。

司樂坊管事還特地告訴她，歷代君主每回宴請凱旋而歸的武將，都要在宴席上，共賞此曲。

用以警惕自己，萬萬不能因臣子奮勇爭先，而起殺心。

帝王胸懷，當容天下。

這還是開國武帝親口所說的呢。

她認認真真《入陣曲》看完。

當時身邊陪著的小黎、珍珠，小安子與小龐子也與如今殿上諸多女眷一般，被感動得熱淚盈眶，紛紛為高肅的命運感到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