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熄了灯后裴如凇躺在床上,也许是酒意作祟,也许是突如其来的孤枕独眠,在这熟悉而陌生的房间里,他的知觉好像一下子被扯回了前世。
夺宫之变结束后,他曾经数度回到这里,向每一个能看到的人追问为什麽。可是他却始终不敢走进公主的寝殿,只能像困兽一样夜夜在沉香院里失眠,房间中的陈设还和他离家时一样,只是上面蒙了一层淡淡的灰。
再到后来,旧人走的走,散的散,他再也无人可问,公主府成了一座寥落空城。
终于有一天,连他也被禁军挡在门外,守门的将领说:“这是陛下的旨意,请裴大人体谅,不要为难下官。”
全身的力气好像一下子被抽走了,裴如凇脑袋里一片茫然,理智被隔绝在外,只会在心里反反複複地质问,她为什麽不要我了?
天上下起了雨,满地都是焦黑的余烬和斑驳黄叶,像写在旧黄纸上破碎不堪的诗句。视线被雨水打得一片模糊,裴如凇擡起头,灰色的苍穹倒映在他的眼睛里,如同照不出影子的昏昧铜镜,他再也看不见映红了半边的天的熊熊烈火,永远也没有机会拉住那个走进业火中的人。
是慈云寺啊。
他环顾着断壁残垣,恍惚地心想,原来我走到慈云寺来了。
然后犹如重複过千百次那样熟练地沿着一条不存在的路,跌跌撞撞跨过倾颓的木石砖瓦,蹒跚地走向了昔日佛堂所在之处。
巨大佛像斜躺在废墟里,承重的基座被毁,半边金身被大火燎成了黑色,剩下半边被雨浇湿,闪烁着黯淡的铜黄。裴如凇在它面前站住脚步,下意识地低头寻找。
心里好像有个填不满的空洞,风雨穿过只余回音,他明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徒劳,但不知道为什麽还是在垂死挣扎。
忽然,他的目光凝住了,落在半空的某一点上。
那是坍塌佛像下的一角,堆积着碎瓦和枯叶,杂乱黯淡的颜色下,却隐隐约约透出一点格格不入的灰白。
裴如凇跪在泥泞里,疯了一样扫开落叶,滚烫的眼泪沿着面颊簌簌而落,随着他刨挖的动作,藏在落叶下的秘密终于现出了真容——
他对上了白骨骷髅空蕩蕩的眼眶。
“殿下!!!”
裴如凇骤然惊醒,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眼前仿佛还残留着鲜明的影像,心髒砰砰狂跳,血液鼓噪上涌,撞得他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满屋清淡的佛手香里混杂着下雨前特有的潮湿气息,帐中一片昏暗,外面天色依旧黑沉。他擡手抹了一把脸,发觉面上满是眼泪。
第22章 噩梦
“是梦啊……”
裴如凇捂住隐隐作痛的额头,将脸埋进掌心之中,即使清醒过来,梦中那股剧烈的悲恸之意仍未完全散去。
前世他常常做这个梦,梦里是残破的慈云寺,大雨仿佛永远不会停止,他在废墟间跋涉辗转,陷入没有尽头的茫然寻找,有时是一截骨头,有时是一片衣袖,无论他怎麽拼命刨挖,从来没有挖出来过,直到惊醒。
但是这一次,他终于看见了苦苦寻找的真相,那却是他一直逃避的、鲜血淋漓的现实,堪比亲手剖开了自己的真心。
裴如凇试图用“梦是假的,都是自己吓自己”来平複心情,然而转念一想,前世别说是骷髅头,他甚至连一块完整的骨头都没找到,瞬间更难受了。
大火将整座山寺都烧成了白地,也理所当然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裴如凇曾一度自欺欺人地认为死不见尸就是闻禅还活着的证据,她只是借大火脱身,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奇迹般地重新出现在衆人面前,只要他肯耐心地等,总能等到她回来。
然而直到穷途末路的最终一刻,她依然没有出现。
好在苍天垂怜,虽然命运兜了个匪夷所思的圈子,但终于还是让他等到了……
轰隆——
昏暗内室乍然亮起,天际绽开刺目白光,惊雷旋即在头顶炸响。裴如凇愕然擡头望向窗外,就在他发呆的短短片刻之内,狂风呼啸着穿过庭院,大雨倾盆而下,又急又密地打在屋顶窗棂,一瞬间与他梦里的潇潇雨声重合。
等到了……吗?
裴如凇猛地从床上翻下来,扯过衣架上的外袍胡乱披上,头也不回地沖出了房门。
公主府宽广幽深,构造精巧,寝殿与院落间以萦纡曲折的回廊相连,裴如凇从未如此确切地体会到这一点。他毫无风仪地一路狂奔至闻禅寝殿门前,把守夜的小太监吓得一蹦三尺,仿佛半夜见鬼一样死命拦住他:“驸马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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