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玉桂院。

乾安帝顶着寒风进门，暖阁内，只有文婵长公主和身边端着药碗的宫人，郭畴山已经同他亲族一起入狱了。

看见皇帝，殷文婵周身仿佛有看不见的尖刺竖起，“你过来做什麽？”

乾安帝没答，站在稍远的地方，等周身寒气散尽，才走近道：“如今天冷，皇姐这药再不喝便要凉了。”

殷文婵面露讥讽，瞪着仍有些发红的眼睛，“怎麽，堂堂九五之尊，如今连一个未出世的孩子都容不下了？”

托着药碗的宫人闻言想要开口，乾安帝扫了她一眼，宫人迟疑着闭上了嘴，乾安帝拿过她手中托盘上的药碗，放到殷文婵面前，“皇姐嗜甜，朕特意叫御医往里加了甘草，若是凉了，影响药效不说，味道估计也会更差，早晚都要喝这一碗，皇姐，你不是还想见见驸马？喝了，朕便让你见他。”

殷文婵面色更差，她将手按在自己肚子上，咬着下唇，定定看着面前分不清用什麽熬成的黑色药汤。

“朕金口玉言，皇姐若是还有什麽忧虑，一并说了便是。”乾安帝同样看着那碗药，慢吞吞说着。

殷文婵切没有再说什麽，她闭了闭眼，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温热的药汤不断没入口中，这药确实是甜的，只隐约带了点一闪而过的鹹涩。

乾安帝沉默地看着她眼角落下的泪痕，随着最后一口药汤划过喉咙，瓷碗落在铺着绒毯的地上，沉闷的声响打破屋内寂静。

没有感受到预想之中的痛苦，殷文婵抱着暖融融的肚子，怔怔地看着乾安帝起身离开的背影，身旁，宫人捡起地上的药碗放回托盘内，犹豫着低声道：“陛下听闻殿下这几日伤心过度，精神恍惚，所以吩咐御医为殿下熬制了这碗安胎药，殿下好生休息，奴婢先行告退。”

屋内温暖如春，殷文婵却觉得有些冷。

错了，都错了。

“行刑前，叫人先送驸马来一趟玉桂院。”屋外，乾安帝吩咐着梁忠义，“再让人去福禧院给太后说一声，长公主身体无碍，待过几日天晴了，就安排她们见面。”

细雪纷纷扬扬洒落人间，灰蒙蒙的天空下，人群不断远去，身后的脚印很快被完全覆盖，一如来时一般，再没留下丝毫痕迹。

福禧院内，短短一个月，太后却像是老了数十岁，头上更是新添了不少白发，听完小太监转达的话，她笑着说好，却在小太监离开瞬间泪如雨下。

“哀家教了他一辈子狠心绝情，到头来，却是靠着他这份心软茍全于世，春熙……”宋太后下意识寻找着春熙姑姑的身影，又在下一刻顿住。

她差点忘了，春熙已经下狱了，那个陪她一起长大，同入深宫挣扎求生的人，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是她的人。

皇帝派人来真正想看守的，从来就不是她。

第101章 第101章

乾安帝在万凉府忙得脚不沾地时, 京都府内，钟昱沣也没閑到哪儿去。

他回京本是奉皇命打配合，只是正好撞上生父离世, 镇国公下葬不久，连同继任诏书一同送进镇国公府的，还有关于暗中抓捕郭家人及同党的行动计划。

皇帝几乎完全不体谅他刚刚遭遇过一连串的精神打击, 钟昱沣狠狠咬牙, 不过, 他正好也需要让自己忙起来，好让脑子没空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于是，他开始每天早出晚归——月上中天时回府倒头就睡，第二日天不亮又带队出门。

一起干活的金吾卫们三班倒才跟上他的节奏。

这样的日子一直重複过了小半个月, 直到又一日, 钟昱沣闭着眼从床上爬起来，摸索着穿好衣裳起身走出房门时, 被吴閑叫住，他才恍惚忆起，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除了被假象蒙眼后，跑去万凉府自投罗网的肖千誉，京都府内的残党他该抓的都抓的, 该杀的也杀得差不多了, 剩下几乎都是需要皇帝回来亲自处理的。

站在冷飕飕的院子里, 钟昱沣勉强睁开眼看了看黯蓝色的天空，以及仍挂在天上的惨白月亮, 游魂般飘回了自己的屋子。

吴閑担忧地看着被重新关上的房门，世子最近的状态实在是看得他心慌又难受, 他家主子爷什麽时候这麽沉默过，这些日子以来，他这个不怎麽爱说话的人都觉得憋得慌。

也不知吴明什麽时候才能赶回来，他现在是真心想念起那个话痨来了。

而令人意外的是，先回到京都的，是乾安帝。

近几日的天气阴冷异常，京都府更是如此，天空灰蒙蒙的，乌云顺着风吹的方向不断堆积到衆人头顶，分不清是要落雨还是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