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的夜晚寂静无声，皇宫里却亮若白昼。

东北面的尚正局内，周选侍已被带下去，其他无关人士也被清退后，乾安帝站在主位前，垂眼看着伏跪在地的人，韩诗，不，该她叫叶伊湄。

“你可知自己所说的话意味着什麽？”

“臣女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字欺君，愿堕十八层地府，永世不得超生。”

乾安帝良久没有出声。

白玉牌停在他的指尖，他却始终没有点开系统面板翻找过往的蛛丝马迹，答案其实早已经写明了，只是他不愿承认，再看一遍，也不过是往心上再划一刀。

原来八年前，他们已经对他动过一次手。

乾安帝本以为自己全部放下了，心口丝丝缕缕的钝痛却不断彰显着存在感，灼热的三伏天里，他仿佛坠入深不见底的寒潭，周身发冷。

阖眼压下喉间腥甜，乾安帝坐回椅子上，“令尊蒙冤一事，朕已悉知，涉案之人，也会一一羁押查明，但子不言父之过，再则事情已过去八年，证据有不少缺漏，结果或许不会如你期望那般明朗。”

韩诗动作不变，“臣女只求能为父母亲族平反，叶家世代忠良，恳求陛下明鑒。”

冷茶入喉，乾安帝更清醒了些，他目光冷厉，“朕会让刑部、都察院与大理寺共同审理此案，但你也需老实交代，是何人在背后助你改换身份，冒名入宫。”

系统覆盖的人物範围并不够全面，他组建的暗部每年都会给他送来不少消息，但这还不够，宫外的危险远比皇宫内更多。

八年前二皇子谋逆旧案重提，还与恭亲王谋逆一案扯上了关系，一夕之间，京都城仿佛回到了三年前新帝登基时，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午门处的方砖被浸得发红。

又过了一日，鸽子洁白的羽翼划过灰蒙蒙的天空，停在皇宫一角。

不久后，梁忠义拿着个细小竹筒呈到乾安帝面前。

“陛下，行宫传讯。”

乾安帝坐在暖阁内，手里拿本书，却许久未曾翻阅一页，直到梁忠义的声音传来，他猛然回神，急忙拿过竹筒打开。

在纸张被拿出来之前，先滚入手中的是一颗红豆，乾安帝微怔，随即纸上簪花小楷映入眼中：

楼上黄昏欲望休，玉梯横绝月中鈎。

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

摩挲着纸张，淡淡的墨香里，乾安帝仿佛能看见他心爱的姑娘伏案写这首诗时的场景，阿虞没有说什麽劝慰的话，只是告诉他，这世间，还有人在思念着他。

他还有她。

知道不是行宫出了事，梁忠义看向乾安帝收着红豆的掌心，松口气，悄悄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了皇帝。

还得是虞主子，陛下终于要重新振作起来了。

当天入夜，赏月诗会在御花园如期举行。

储秀阁里剩下的选侍们不知道发生了什麽，却也能感受到阖宫上下凝滞的氛围，韩诗和周伊羽一直没回储秀阁，唯一回去的沈芝又是个嘴毒的，是以她们心底都蒙上了一层阴翳，不约而同地低调起来。

诗会地点在御花园东边，旁边的繁昌阁内置办了桌席，入宫以来第一次见到皇后，本就有意投诚的几个选侍好听话不要钱一般往外说着。

江皇后笑容淡然，“陛下政务繁忙，还有一会儿才能过来，诸位姐妹不用拘束，只当在自己家中便是，且今日既是诗会，大家有什麽佳作也尽可呈上来给陛下和本宫品鑒一番。”

宋岚看过严选侍的下场，近来乖觉不少，这会儿一直陪着笑，反倒是她对面的苏选侍满眼傲气，她祖父乃是先帝太傅，如今又任殿阁大学士，她自恃书香门第出身，素来有才学知名，这会儿看着字都不一定认得的良家子们，难掩自矜。

然而直到宴会过半，也不见乾安帝的身影，年轻的选侍们不免有些躁动起来。

江皇后默默看着，将所有人的表现收入眼底。

“陛下驾到。”

在诗会气氛逐渐陷入低潮时，太监唱礼声忽然响起，席上衆人一惊，纷纷起身，或大方或羞涩地看向门口，却意外发现乾安帝并非独自前来，韩诗正跟在他身后一起迈步进门。

不少人脸色骤变，韩诗目不斜视，等皇帝免礼后，她规规矩矩给皇后请安，江皇后喊了起，朝她笑道：“今儿没那麽多规矩，韩选侍自己选个位置坐下就是。”

韩诗环顾一圈，缩在后面的沈芝悄悄沖她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