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秋意浓。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在琉月宗外门弟子的寝院里一呆就是好几年。

他们乐家的卦师，活过而立之年的，少之又少，他却成了个例外，不但从魔潮里侥幸茍活了下来，还越活越精神，瞧着度过而立之年已不是什麽大难题了。

但乐如歌老觉得自己心里空蕩蕩的。

就好像……忘记了什麽重要的事一般。

他摸着胸口的疮疤，这里曾经被一把刀贯穿而过，是琉月宗的仙尊将他救了回来，可对这个救命恩人，乐如歌实在喜欢不起来。

无他，世人都不知，琉月宗的寂望仙尊，委实是个怪异又冷僻的人。

这人将他捡了回来，只在他醒来那日，对他说了句：“好好活着，别叫她难过。”

此后与他再无别的对话，只是每日雷打不动地来问一句“你今日好些了没？想起什麽没？”

一开始他想着好歹是救命恩人，便忍了，可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都是这一句，乐如歌终于烦了。

一日他发脾气似的将龟甲掷出，不耐烦道：“你到底要我想起什麽？！”

宴川怔愣了会儿，弯腰替他捡起龟甲，良久道了句：“没什麽，若能想起，便不用我问了。”

瞧着他默然离去的背影，乐如歌说不出为什麽，心头好似也突然酸胀起来，沉甸甸地坠着，叫人怪难过的。

泪水不知不觉盈满他的脸，他摸着自己空洞洞的胸口，却不知为何。

他是不是，真的忘记了很重要的事啊。

自那日后，宴川再未来找过他。

家里的信一封又一封，催促着他回家，可他却不愿离开，到底忘记了什麽呢？

没找到答案之前，乐如歌都不想走了。

-

宴川偶尔会觉得自己是不是活得太久，所以疯了。

他有一个秘密。

他记得一个，不存在于这世上，不存在于所有人记忆里的人。

记忆里那人，是他的小徒弟，有着世间最甜的笑，最热烈的性子，和最澄澈的一双眼。

那双眼总是弯弯地看着他，拖长着嗓子喊他师尊，带着些娇嗔地叫他少吃些甜食。

可宴川又想，他哪有什麽机会吃甜食呢，辟谷几万年了，莫名生出这许多记忆，看来自己当真是疯魔了。

然而那些甜蜜的过往，总是在他脑中闪过零星的碎片，这样热闹，这样温暖，叫他……这样贪恋。

他每日去到云野峰上静坐，可这静持续不了多久，所有人便会陆续过来，变得吵闹。

这吵闹又与他脑中偶然闪过的片段不甚相同，似乎缺了很重要的一块。

连最有活力的温故，每日都变得恹恹。

总不能是所有人一齐病了吧。

可是没有答案，没有法子，于是春夏秋冬，四季又这样枯寂地轮转了许多年。

渐渐地，所有人来的次数变少了，从前聚集在一起的人慢慢再也聚不齐了，大家都有了各自的事要做。

有的人在幻境里历练，有的人挎着剑走遍三千凡境，有人为沖击元婴闭关不出，唯有宴川，固执地枯守在云野峰上，岁岁年年，看天上的云慢慢悠悠飘过，像极他这无牵无挂的一生。

偶尔有人忙完手头的事回来看看，都能在云野峰上遇见宴川。

他已从归剑崖搬出，直接住到了云野峰上。

记忆里的笑容变得似乎有些模糊，他却固执地等着，等一个不知同谁约定过的再见。

本以为这一生也就这样了，直到那日，许久未见的温故，又挎着剑，骂骂咧咧回到云野峰上。

宴川问他怎麽来了，得到一长串啰嗦的答案，距离魔潮之战过去已经十年，温故还如当初一样话痨又洒脱，好像没什麽变化。

宴川从他一堆废话里，捡出了关键词，吹雪楼司朔发群通讯说，今夜有十年一现的流星雨，邀请大家来云野峰看。

宴川很奇怪为什麽一个外宗人来邀请大家，但所有人不知为何都应了。

于是从人界回来的，从魔界赶来的，还有準备闭关直接将闭关日延后的，云野峰再一次热闹了起来。

几乎是十年里最热闹的一次。

大家坐在云野峰的无尽夏里，擡起头沉默望天，不知是谁说了句“这时候要是有火锅吃就好了。”

话匣子瞬间被打开。

“火锅是什麽，听上去很好吃的样子？”问的人是元星河。

“有些耳熟，总感觉……我们是不是也吃过。”答的人是秦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