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用你说。”

*

“梨生真是太可怜了。”

冬日飘雪，即使开了电暖气，屋子里还是冷得让人止不住哆嗦。母亲轻轻扯起盖在她身上的被子，对身边的丈夫说，并没察觉背对着她们的白鸟梨生还醒着。

“是啊，我们太穷了，给不了梨生舒服的生活。”父亲苍老的声音也在夜中响起来，他止不住叹气，“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

“慎言，老头子。”

“哎。”

白鸟梨生悄悄睁眼，又闭上了。

她是白鸟夫妇的老来女。

她出生的时候，父亲已经四十五岁高龄，母亲也迈入四十岁大关。在那不常去医院、也吃不到昂贵补品的条件中，就连医生都惊讶于白鸟太太为什麽能挺过整个妊娠期——甚至整个过程很舒服，没有孕吐、也没有任何并发症，最后生下如此健康的宝宝。

所有邻居都说，她是白鸟家的小福星。

从小到大没生过大病，也没出现什麽意外。在家会主动帮父母做家务，学习也不用督促，成绩不说好到离谱，却也能在年级里排进前五十。最重要的是，自从她出生，白鸟夫妇的收入也提升了一个档次。

但邻居们也说，梨生很可怜。

贫穷却偏偏有一张漂亮的脸；懂事却只能过着贫苦的生活，穿着洗得发白的二手校服；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成绩，也没有好到能去到更好的学校，就算去，也败给高昂的学费。

说着说着，就会拐到白鸟夫妇身上。

说他们穷；说他们明明自己都过得不好为什麽还要生孩子，真是苦了这孩子。

久而久之，白鸟夫妇也开始这麽说。

他们不再捧着她的脸喊她是小福星，而是开始自责为什麽没有赚更多钱，给她过上更好的生活；为什麽其他孩子有的她没有，就连让她买多几件衣服都做不到；为什麽不能负担她考上好的学校，让她只能去差的学校念书？

他们没有真的说出来。

白鸟梨生会知道，只是单纯因为在那漫天飞雪的日子，当她抱着小被子、拖着电热暖气挤进父母房间和他们一起睡时，总会他们在她身后小声地叹息哭泣。

这让白鸟梨生很不解，因为在她看来，她现在有饭吃有衣服穿，还有学上，父母相处融洽、彼此间从不红脸，家里大大小小的一切事务也会和她商量着来，尊重她的意见。

她明明一点都不可怜，相反很幸福。可为什麽所有人、连父母都认为她很命苦？

白鸟梨生没有远大志向。

这是她懂事以来就认清了的事情。

她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想法就是好好活着。高兴了就笑，伤心了就哭，愤怒的时候能表达自己的想法，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她慢慢睁眼，又被强光刺得紧紧闭上眼。

“醒啦~”

“……”

她眼睫一颤，大脑还没完全清醒，身体却率先紧绷起来，呼吸跟着紊乱。

刺目的光线变暗许多，似乎有人拉上了窗帘——不，她没听到拉窗帘的声音，所以应该是有人挡在了光线前面。空气中飘散开一股很轻很浅的香气，有点熟悉，只有一点。

白鸟梨生死死闭着眼睛，不多会儿，眼角便泛出一点温热的湿意。

混乱的记忆纷杂而来。

昏暗的天花板；

被挖掉了双眼的半具尸体；

拉扯着她四肢的恐怖力道；

拽着她小腿将她整个人砸到地面上，又将软绵绵的她倒吊起来；

从眼眶边缘传来的刺骨疼痛……

一只手抚上她冒出冷汗的额前，将刘海拨到一边。阴影笼罩下来，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眼睛上。

“好啦好啦。”柔软的指腹蹭过眼角，声音很温柔，“怎麽刚醒来就哭啊？也不怕像几天前那样又把眼睛哭成两颗大核桃，那样就不可爱不漂亮了哦……”

男人的语气哄小孩一般亲昵，但他越是亲昵，白鸟梨生就哭得越兇。

“好啦，这不是好好活下来了吗？而且我都看到咯，你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在逃跑，虽然很危险，但没有选择在原地等死的举动，我都有点被感动到了……”

白鸟梨生哭出了声。

她不想听他说话，也不想被他碰，但是刚想转头避开男人的触碰，就听到对方扬起音调发出了一声“嗯？”。

她再也忍不住。

放声大哭。

“我、我差点、差点死掉！”她大声尖叫，用力转头，却发现无论自己怎麽转都逃不开脸上温热的大手，“它把我、把我往地上砸，它抓着我，把我、像娃娃、甩，我看不到，它看不到，我看不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