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两位老人总算不哭了，拍着大腿一个劲哆嗦，“你们有力气吵，还不如趁水不深，下去捞几件值钱的东西！可怜我们辛苦一辈子，都要烂在这场涝灾里。”

宁牧村长辈说话一向最具有威严。

水面持续上涨，几乎达到成年人的胸口深处，再不下去就真的来不及。

两家的大人一致暂停歇战，下水进屋里捞物件，能捞多少算多少。

人手不太够，杨文英将感冒的夏天交托给夏榆，仔细叮嘱，“你是姐姐，千万要好好照看弟弟，我去下面找感冒药，马上就回来。”

她在下水前，将身上的薄外套解下，披在夏榆肩上，这一次声音温柔了许多，“妈妈对不起你，但弟弟更需要被照顾，你能理解的对吗。”

夏榆撇开眼睛，紧紧咬住下嘴唇不说话。

她的小身板套起大人外套，长得几乎快要拖地，外套里是早已湿透的衣服，紧贴皮肤时冷到打颤。她担心外套也被弄湿，脱下来裹在弟弟身上，一手撑起妈妈递来的伞，一手牵起弟弟夏天。

夏天只有两岁半，说话时会露出两颗大门牙。

他懵懂地看过来，说：“姐姐，你的手好冷。”

夏榆不敢再牵他，“你不冷就好。”

她用两只手撑住伞，带夏天一起靠近爷爷奶奶，但在注意到爷爷眼中对她的嫌弃前，停住了脚步。

天色越来越暗，分不清是下午还是傍晚，雨还没停下。

她有点冷，身边的夏天也冷到嘴唇发紫。

妈妈下去那麽久，还没有找到感冒药。

她继续撑起雨伞，眼前恍恍惚惚。在眺望远方时，全是被洪水淹没的土坯房，有几棵树被风吹得拦腰折断。树下一个小黑影在晃动，慢悠悠地被风吹近。

夏天摇了摇夏榆的胳膊，“姐姐，你看那里。”

“什麽？”

她眼睛里出现重影，竭力往他指的方向看。

夏天惊喜地拉紧她，“是条小狗！黑色的。”

夏榆腾出一只手揉眼睛，“是村里王大妈家的狗。”

那条黑狗在水面不断挣扎，被水流推动往前飘，飘到眼前。

“姐姐，我们要不要救救它，它游过来了。”

夏榆心生犹豫，牢记妈妈的叮嘱，“还是不要吧。”

“可是它快要死了，姐姐……”夏天又摇动她的胳膊。

他有事拜托夏榆时贯爱用这招，声音拖得长长，童音软糯，她也总是能答应他。

“那你好好待在原地，一定不要乱走动。伞我放在这里，你就蹲在伞下，乖乖的，听到没有。”

夏天重重点头，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像可爱的年娃娃。

夏榆得到他的承诺，从爸妈捞出的物件里翻出一件湿透的床单，床单一头捆在腰上，另一端捧在怀里，用力抛出去兜住小狗。

她想得很美好，可忽略了自己也不过是个五岁小孩。狗紧咬床单像攥住了救命稻草，她的力气根本不足以将狗拉上来。

她咬牙用力往上提，持续整整一分钟，身体变得虚弱无力。

脸上流淌的雨水，就像温热的白开水，也像妈妈在抚摸她的额头。

因这剎那的松懈，她差点掉下去。

耳边传来弟弟的声音。

“姐姐，我帮你。”

一只微凉小手搭上来，她吓得后背生寒，“不是让你不要走动吗！”

夏天低头不说话，憋着劲帮她一起拽床单。

小狗成功救上来了。

夏榆心里高兴，笑容还没在嘴边挂上几秒，同时间听到了咚的落水声。

身边人空了。

男孩小小的身体被洪水吞噬，风一吹，被动地顺水流飘往远方。

她手脚冰冷彻骨，浑身在发抖。

堂哥搀扶爷爷奶奶小心走过来，问她，“你弟呢？”

“弟弟，他，他掉下去了……我，我……”

爷爷的双眼兇得像毒蛇一样，“你，你什麽，你妈让你看好你弟，你都做了些什麽！狗比你弟重要吗，救什麽破狗，你弟要是死了，你也死了算了！”

奶奶捂住胸口恸哭，“我的小孙子呦，都是你姐姐该死。”

夏榆不停地擦眼泪，不停解释，“对不起……我没看住他……我告诉他不要过来的……”

雾蒙蒙的视野里出现爸爸高大的身影，他用力甩过来一巴掌，将她打在屋脊上，差点摔下去。

杨文英在旁边满眼失望，“你为什麽不看好弟弟。”

爷爷适时指责她，“都说你这个好闺女倒霉，真的是倒血霉！为了救一条狗，亲手害死亲弟弟。”

“不是……”夏榆的嘴角带血，无力辩解。

夏文元转头将救上来的黑狗一脚踹下屋顶，狗呜咽一声，溺水了，没多久咽气飘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