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戏低下眼，漫天飞雪穿过岁月席卷过来，纷纷扬扬地落下。

那时的他不过八岁，家里揭不开锅，被爹娘卖了换粮食。

这深深幽宅里，多的是同他一样的可怜人，每天天没亮，饭都吃不饱就要开始习武、识字、记符箓，手掌心皮开肉绽是常事，三次不合格的人会被丢进后院里喂狼狗。

如果能死就好了，当时的他每天都这麽想，只要不是被狼狗吐出胳膊腿的死法，他都愿意。

出逃那天正值除夕，他躺在冰冷被窝里难过地幻想腊肠香气，回忆曾经在爹娘陪伴下放过的爆竹声声。

也不知何时哭着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他忽然听见怯懦的声音，很小，很可怜地叫他，“醒醒……快醒醒。”

睁开眼，看见的是平日里总是颤抖着蜷缩在角落里的小男孩。

他有一张白净漂亮的脸蛋，是这里头年岁最小的。别人同他说话，他也只会害怕地颤抖着纤长浓密的睫毛，一声不吭，眼眸里永远蓄满泪水般楚楚可怜。

无人能想到，会是他带他们所有人逃离炼狱。

“很快守卫发现动静，整齐列队巡查，一扇扇房门打开，空无一人，整个院子里的火都燃起，所有人都醒了。”“再不逃，就永远也逃不出去。所以，有人害怕了。”

柳管家看向梦清霏，“有人为了争取更多的活命时间，出卖了少主。最后，所有人都逃走了，只有少主被抓了回去。”

“他一个人，被送到更深的森林里去。”

柳管家的声音阴冷，让人如同坠入得像寒天里的冰窖。

“相信我，那是远远超出你能想象的，黑暗的，没有尽头的，血腥森林。”

……

梦清霏于睡梦中惊醒，环顾四周，熟悉的雕花木桌，矮凳，窗边的花瓶。

她心有余悸地捂住眼睛，太好了，她没有回去……

她慢慢想起今天是珠玑门到访的日子。

入宗以来，一直难以接近司衍怜，走投无路，才退而求其次，试图从他同门中打探线索。

可才抵达凤凰结印外，行蹤就被离家少爷看出怪异，然后……

然后有人救了她。

-

同样回到住处后，心境起伏巨大的，还有栗酥。

在详实和林婉觅交代事情经过后，她做好了十足的任劳任罚的準备，高举从隔壁女修那儿借来的长鞭，交付林婉觅，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和栗箐一样，要抽抽打打才能消气。

出乎意料的是，鞭子离手后，迟迟没有落下。

栗酥慢慢擡头，却见林婉觅坐在桌边，鞭子随意搭在膝盖上，林婉觅看着她欲言又止，仿佛有什麽难以啓齿的事情。

栗酥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问：“你不生我的气啊？”

“小事罢了，和离紫的打打闹闹无非是过家家，你也不用太在意。”

林婉觅挥挥手，让栗酥坐到她对面来。

她一脸凝重，仿佛在为别的事情烦心，让栗酥十分怀疑刚才解释事情来龙去脉她到底听进去几分。

就她今天来看，离紫一点都不像不记事的性格，说是睚眦必报也不为过。

“酥酥。”

林婉觅握住栗酥的手，弯弯眉眼在烛火照应下，亲切可人，“我今天见了离家家主，也就是泗水宗宗主，我爹的朋友，你爹的朋友。”

栗酥生出不祥的预感，往回抽手，被林婉觅死死握住。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甜美，“你知道的，长辈们虽然修行大乘，一心为民为业，是我们瞻仰的对象，但他们同时也为人父母，爱操心小辈们的事。”

为了安抚栗酥紧张的心情，林婉觅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青色的纤小叶杆漂浮，茶香四溢。

“所以当世伯问起我，你和司美人的关系时，我就顺嘴提了一两句。”

栗酥点点头，心想这有什麽奇怪的，不是该全沧溟界都知道了麽。

一点隐私都没有的世界啊。

“但有时候呢，和比较亲近的长辈聊天，讲话开心起来，用词上，可能些许会有一点点，不伤大雅，微不足道，并不会造成很大歧义的夸张。”

栗酥提起杯盏，还没碰到嘴边，手一抖，晃出滚烫热茶到手背。

林婉觅赶紧拿帕巾给她擦擦，栗酥反握住林婉觅的手，声音颤抖，“你……说什麽了……”

林婉觅眼睛里绽放亮晶晶的光芒，“……酥酥，你会原谅我的，对吧？”

……

当天晚上，栗酥翻窗而出，打听到司衍怜住处，马不停蹄赶往。

和普通修士们居所不同，泗水宗贴心为身体素质并不算好，但家世背景优异于常人的修士们提供环境优美，鸟鸣声声的园林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