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喊他哥哥，不再对他笑，看见他来，会护食般将她的东西收起来，若脸上带着笑，也会就此收走，连一丁点，都不再施舍。

他在斗兽场待的那些时日，本该叫他立起高高的心防，可玉家的温暖，让他松动。玉胭不过是再次提醒他，他生下来时，就背负的宿命，道士口中天煞孤星的批语。

他知道一切只是回到原点，他告诉自己不必在意。

只是夜深人静时，他没法不去在意，闭上眼，眼前就会浮现玉胭嫌恶的神色。

他真的很令人讨厌麽？

是他曾经在斗兽场待过，连身上也沾染了斗兽场的肮髒麽？

他厌弃他自己。

那只陶瓷娃娃，就是在这时被打碎的。

不是有意打碎。

那陶瓷娃娃，被他放在床畔用来摆放杂物的小桌上，他起身下床时，闹出的动静太大，将那陶瓷娃娃掀翻。

陶瓷娃娃四分五裂。

他自暴自弃地想，这娃娃，似乎也知道了玉胭的心意，同她一样，不愿再见到他。

他应当要将那些碎片清走，扔进角落，或是埋进土里。

可那娃娃的头颅，没碎，娃娃依旧笑着，它笑着，成了他深夜唯一的安慰。

楚存阙终究没舍得扔掉娃娃，他拾起娃娃，到老工匠那里，询问如何能够修好。老工匠说，即便修好，也会有裂痕，叫他不若换个新的。

他不肯，固执地修好陶瓷娃娃，寻了许多方法，才没有在娃娃身上留下裂痕。

修娃娃的手艺，便是在那时学的。

楚存阙修理得认真，玉胭坐在一旁，不时帮他递上他需要的工具。

用不上她时，就盯着楚存阙看。

他额前有薄汗滚落，顺着脸颊，滚到喉结上，再没入衣物。

莫名的，玉胭吞了吞口水。

她摇摇头，红着脸移开视线。

结果又瞧见他的手指。

他手指修长且灵活，原来不止拿刀剑时有力，做这些精细活时，也一样。

玉胭手撑着脸颊，想起成华说的。

——她与楚存阙这门婚事里藏了太多太多陛下的恶念。

陛下自然不希望看到楚存阙与玉家就此真正结下秦晋之好，他也不希望楚存阙与旁的哪个世家联姻。

于是玉胭成了一个可被利用的对象。

她太讨厌楚存阙。

连玉相也频频为此头疼。

陛下便想，楚存阙迟早要成婚的，不如叫玉胭同他成了婚去。陛下觉得，玉胭脾气倔，讨厌一个人，就会一直讨厌下去，如果玉胭愈发厌恶楚存阙了，难保玉家人心中不会对楚存阙依旧心无芥蒂。

陛下想看到的，便是玉家与楚存阙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

而换成是楚存阙，他定也忍受不了被这般对待。

成华转述皇后娘娘的话说，陛下心思狭隘，以为旁人也与他一样心胸狭隘。

事实上，即便是两人交恶的上辈子，玉家不曾与楚群阙对立，楚存阙也不曾对玉家心怀有怨。

知道这些后，玉胭对楚存阙的认识，好似更上了一层。

她一时间看愣了，楚存阙何时放下手里的东西，都未曾注意。

只听他道：“裂痕太多，恐怕就算修好，也会留下修补痕迹。”

玉胭擡起头，低头见陶瓷娃娃已经修好，修补好的娃娃上，确实能瞧见斑驳的痕迹，“我到时，再送一个新的给你。”

楚存阙失笑：“这是你赠与我的第一件礼物，故此十分珍视。”

玉胭一怔，看向他。

他少有这般说话，一直以来，玉胭面对他时，他都克己複礼，言辞间少有越界暧昧，除了那夜，玉胭少有听他这样直来直往。

她脸上燥红，眼神开始躲闪，转移话题道：“那你今日回府以后，还要进宫麽？”

他道：“今日休息一日。”

玉胭点了下头。

他该休息，忙碌几日，在宫里，恐连个好觉都睡不上。玉胭瞧着，他比几日前都要瘦削几分，“我叫厨房炖汤，你多吃些。”

就好像近乡情怯，玉胭说完，顿在原地，分明憋了许多话想说，到了此时，竟不再说得出口了。

幸而她说起了厨房，她忙想到厨房去瞧瞧，站起身时，楚存阙叫住她：“阿胭，有一事，我有不明。”

玉胭背对他，“什麽事？”

他就在她身后，许是连日来的劳累疲惫，令他声音带上哑意，他道：“那夜，我说心悦于你，无半句谎话。”

玉胭心口砰砰跳起来。

不明白他今日怎又提到那夜的事。

她、她也没说不相信他。

玉胭有些羞恼，瞪他一眼，也不管他想说什麽，快步离开，往厨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