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戴着眼镜，穿着厚厚大袄的中年男人，依然坐在他习惯的位置上，专注地阅读着手中的书籍。

听到响声，他的目光从书本上移开，笑着望来。

视线触及顾谙，他似乎是怔了一下，目光随即移向裴延，眼里便浮现起了然与更浓重的笑意。

他将两人领到了另一侧的八仙桌上，“客人，别来无恙。”

他的声音温和儒雅，一如那晚。

顾谙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拉着裴延坐下，“金叔近来可好？”

“托客人的福，一切顺遂。”

顾谙心里一直记得那个冬夜，对方给自己那份温暖。甚至今日，她还穿着对方送给她的鞋。

她垂眸望向那双黑色的雪地靴，“这双鞋我试穿了两个冬季，很暖和，穿在脚上，暖意能熨帖进心里，所以特意带了朋友来光顾。”

不过说到这，她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很不巧，又是深夜，可能得麻烦金叔代为转告我的喜爱了。”

金掌柜含笑不语。

紧接着，顾谙送出她从康城一路带来安城的一个小袋子，“正巧，我认识一位书店的老板娘，她书店中的每一本书，都是她精心挑选的。甚至有许多海外的书册，是她托朋友漂洋过海而来。”

“我从中挑选了几本，金掌柜不妨看看？”

金掌柜从善如流的结果，可下一瞬就惊讶地擡头望了顾谙一眼。

他爱不释手地翻开扉页，细细摩挲着，“客人，这几本书，都是哪位老板娘找来的？”

看出他的喜爱，顾谙便不由松了口气。

为了送这个礼物，她颇费了心思，从暑假就开始準备，直到上个月，才堪堪收到。

顾谙指了指鞋，调皮地眨了眨眼，“如这鞋一样，赠予金叔品鑒，待那位老板娘来安城开书店。金叔到时候，可要多带些客人一起来光顾哦。”

金掌柜自然这是她的谢礼。

当日他不过是看个小姑娘可怜，不忍她近乎光裸着脚走在寒风里。

却不想一时善因竟会结出这样累累的善果。

不光是这些让他无法拒绝的书籍，更是……

就在这时，三人听见有人迈着碎步，自后堂而来。

不由都循声望去。

来人穿着蓝灰色的斜襟小袄，头发在脑后挽了个发髻，面容清秀，笑容温婉。

猝不及防见到堂内有人，前进的脚步停在原地。

还是金掌柜招了招手，她才缓步靠近，安安静静地停在了掌柜身旁。

看着她，顾谙眼里含了些许琢磨之色。

金掌柜见了，倒是落落大方地站起身，携着那女子，朝着顾谙一揖。

顾谙吓得站了起来，避在一旁。

“金叔您这是做什麽？”

金掌柜见她一脸紧张，倒是显出了几分稚气。

与一年前那个沉稳与他交易的姑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免又摸着胡子笑了，他招呼着顾谙重新坐下，顺便让那女人端一壶茶上来。

那女人的动作很快地回来了，金叔这回没再吩咐什麽事情，反而拉着那女人坐下。

他摆弄着茶具，茶香渐渐四溢开来。

而他的面容在不断升腾的白雾后若隐若现，“不满客人，客人给我介绍的那人，帮了我一个极大的忙，”

“于我而言，重若性命。”

听见这话，那女人极轻极浅地抿着唇笑了，尽管岁月已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可因这一笑，露出了一段浅浅的梨涡，竟显露了几分纯然。

她似乎想到了什麽，擡起头，不再躲闪，认真地望向了顾谙。

眼里含着不容错辩的欣喜与感激。

顾谙看在眼里，又想起了当初从新雨那听来的那段故事，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

金掌柜感受到了顾谙的情绪变化，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那麽金掌柜便也没有再说什麽。

很多话，很多事，不必太过深入。

这一回，他亲自站起身，步入后堂。没多久，就抱着个木箱走了回来。

他将木箱放在顾谙跟前，道：“这是之前客人让我代为保管的东西，现完璧归赵。”

顾谙一愣，她的目光在木箱上停留了片刻，随即明白了里面所装的是什麽。她本能地推辞道：“这是我该给您的……”

金掌柜擡手打断她的话，“客人放心，在你我这桩交易中，是我占了大便宜。”

他叹了口气，眉宇间满是无奈，“只是这个便宜是我无论怎样都无法推拒的，所以才臊着脸，一应都收下了。”

顾谙的视线又忍不住向一旁的女人望去，终是点了头。

见状，金掌柜笑呵呵又拿出了一个文件袋，“此前客人所托，幸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