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芷记得，年少时她与祁弘晟参加了一次春闱，两人的文章做得锦绣，差点儿拔了头名去。若不是官员认出了太子的字迹，抱给了老皇帝，那次的春闱可能会闹出不小的乱子。

可也就因为这事，整场春闱险些作废。参与春闱的官员尽数被牵连，太子东宫的奴才被杖杀大半，血流漂杵。数百学子寒窗苦读，披荆斩棘到了京城，就因为老皇帝对太子的震怒而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时太子只有十六岁，萧云芷更是年幼，萧国公领着诸位国公和百官，在皇宫东门外为学子叩请三个时辰，才让老皇帝收回成命。

自那以后，祁弘晟便彻底成了个朝堂上的摆件儿，凡事便是老皇帝问到他头上，也是三缄其口，从不多说一个字，多走一步路。

只有这样的避讳，才能保全他自己。他年少时期一腔热血被浇灭，只有在与萧云芷郊外走马，酒过三巡时后，才会将心中国策良计吐露几分。

旁人或许不知道祁弘晟的才干，但萧云芷是知道的。她不忍见他这般不问世事。

皇储之争，不进则退。祁弘晟做了这太子十几年的光景，其他皇子皇女或许可以退而保全，但祁弘晟没有这个资格。

或许是萧云芷担忧的目光长久停驻，祁弘晟逐渐不再对她亦步亦趋，日日盯着她不肯放手了。他开始渐渐容许萧云芷走出他的视线小半时辰，也开始在书房前厅与幕僚商议事物。

有时，隔着一扇门和屏风，前厅的话语会传到萧云芷耳中。祁弘晟没有规避她的意思，这一如少年时的信任多少让萧云芷的心头熨帖几分，也时常在祁弘晟照料她时，讲些自己的看法，帮他拿些主意，摆脱困局。

一切都与曾经二人琴瑟和鸣时并无二致。

即将与太子“成婚”的顾菁之，也是每日到书房与祁弘晟商议朝局的幕僚之一。萧云芷常能在屏风后见到他的身影，她自然记得那日齐王带侍卫擅闯太子府时，她本来要出去阻挠，在她身后捂住她口舌阻止她的，正是顾菁之。

萧云芷与顾菁之并不熟悉，也难以想象患上失魂症之前的自己能与顾菁之有什麽交集。

只因她已经从祁弘晟那处了解到顾菁之的来处，了解他曲折离奇的身世。顾菁之面容冷极了，失去了面纱或者脂粉的遮掩，即便他五官精致，面容姣好，仍然不会被错认成闺中女子。

萧云芷从没见过少年人能有一双这样暗淡无光的眼眸。即便她自己遭逢大难，家人离散后，她的眸子不似往日清澈，却也是生光的。可顾菁之的不是。

他黑沉的眼眸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幽井，藏在古宅深处，树藤层层叠叠倾轧下来，将它笼罩其中，容不得一点儿光透进去。

在祁弘晟的书房中，她除了祁弘晟之外，最常见的人便是顾菁之了。便是她如今的丫鬟璧月，也不常有机会进书房伺候。书房重地，本就不该有外人进入，更何况祁弘晟对于萧云芷的一应事物尽数照管，也不喜欢奴婢近萧云芷的身。

这让顾菁之的存在变得有些独特。祁弘晟很信任顾菁之，说来也是，顾菁之是顾家遗孤，是祁弘晟的血脉亲人，嫡亲的表弟，顾皇后的侄儿，便是对母后爱屋及乌，祁弘晟也要善待他唯一的表弟，更何况顾菁之极为忠诚，献计不断，萧云芷每日在屏风后侧耳倾听，自然对顾菁之和祁弘晟的谋划有几分了解。

顾菁之将能联系到的顾家残部收拢，尽数为祁弘晟效力。如今西南各部叛乱，蜀中已然沦陷，朝廷即便再钱粮有限，也要派人镇压。

祁弘晟想要领这个剿匪之职，并借此笼络军中势力，将顾家残余势力纳入麾下。

又过了几日，老皇帝竟诏令太子祁弘晟入宫。这也算在太子齐王撕破脸后头一回了。祁弘晟匆匆嘱咐书房中伺候的嬷嬷侍奉好萧云芷，按时将药物供给，一边换上入宫觐见的服饰，跨步离开。

萧云芷心中有些许不安，独自坐在廊下，手边儿摆满了早熟的葡萄和茶水，她不想碰，只呆坐着，心中想着何日该与祁弘晟摊牌，离开这里。

她不想继续待在太子府的书房中了。这里温暖，安逸，遍布祁弘晟身上松香的味道，凡事都有祁弘晟照料看护。

可她不知道继续留在这里，她会变成什麽样子。或许全身的骨头都被泡软在温柔乡里，或许是一场豪赌，将所有的筹码压在祁弘晟身上，等他有朝一日御风化龙，而自己凭借风力青云直上。

她不想这麽做，但也不知道如何对祁弘晟开口。

祁弘晟所有的关怀和照料在每一日里都更深重地包裹着她，令她偶然在深夜之中惊厥，睁开双眸大口喘着气。这时候祁弘晟会从床边儿的小榻上起身，将她抱在怀里哄她入睡，不厌其烦地抚摸着她的发丝，告诉她这不过是家族罹难在她身上留下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