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顾菁之...她本是同情顾菁之的处境的，为了活下去，顾菁之的路远比她要难，他甚至连名讳都丢了，可他终究选择站在祁弘晟那边，等待有朝一日登临高位。

可她没想到，选择对祁弘晟俯首称臣，唯命是从的顾菁之，竟还有一丝善念留存。

萧云芷那双暗淡的眼眸被烛火一映照，闪烁出慑人的光亮。她笑了，即便仍然苍白，唇角的弧度却十分洒脱：

“那你就不要看。”

她伸出一只苍白冰凉的手，握住了僵直地站在那里的顾菁之。

“若我死了，你不要看我的尸首。那不过是一滩血肉和骨皮，没什麽值得留恋。但我没有输，我也不会诞育仇人的子嗣，我的魂魄更不会原谅。这世间比我苦的人有很多，总有人要争个黑白分明，天道轮回。”

“我明白你苦处，你不愿背叛祁弘晟，我不能逼你。只希望有朝一日，我寻我的正道，你也不要拦我，全当是...为了你我交心的片刻。”

她的眸子像是两个深藏湖底的漩涡，轻而易举地吞噬了顾菁之的魂魄。

他心里清楚，什麽背叛，什麽逼迫。他早就不需要人逼，只因他的魂被萧云芷夺去了，留下的只是一个空壳，谈何效忠。

第 63 章

胸膛中的鼓噪声越来越响，而顾菁之的双足像是在地上生根，连逃都逃不了。

索性萧云芷疲惫太过。她到底伤了身子，没多时便斜倚在床榻上昏睡过去。璧月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替她放下了床帐，而顾菁之默不作声地看着璧月的动作，突然开口道：

“主子做了自损的事，你作为奴婢为何不拦？你就看着她一次次撞南墙，是为了替你的父兄报仇吗？”

璧月动作一顿，双眸极快地闪过愤怒，却又很快平息下来：

“做奴婢的，不过是尽忠听命而已。顾公子对奴婢心怀揣测，为何不去提点主子呢？”

她声音很冷，明明身段儿瘦弱柔美，眼里却闪过桀骜不驯的寒光。

萧云芷不惜损害自身，伤成那个样子也要在祁弘晟心里插一刀，她自然也觉得痛快。可她璧月与萧云芷不同，她骨子里是但求自保，瞻前顾后的性子。

她当然企图阻挠过萧云芷，萧云芷身体里汩汩流出的血，至今仍然在她的眼底烙印着。可她更加明白，萧云芷是个极为倔强的性子，她顽强不屈，坚定不移，可也从没忘记过善良。

萧云芷的这份良善，几乎在逆境中将她的生路堵死了。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可以毫无顾忌，可以牺牲旁人的性命铺垫自己的道路，可是良善的萧云芷没得选。

她竟只有折损自己，以身为棋这一条路可以走。

璧月深深了解她的秉性，也不再妄想改变她。而她只觉得面前的男人可悲。

一个求而不得，甚至走不到她心里的人。一个向往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却又在世道的规则中不断挣扎的人。

他甚至看不清自己的心。

璧月觉得面前的顾公子可笑，于是她便笑了。她长相清雅貌美，笑起来是极好看的，可偏偏眉眼之中没有半点儿笑意，只有冷淡和戏谑，让她的笑容满是嘲弄。

顾菁之捏紧了双拳。他心中恼怒面前的奴婢仗着萧云芷的宠信，恃宠而骄，胆敢嘲弄自己，又感到自己仿佛被一个区区奴婢看穿了，如芒刺背。

“不知明日在何方的人，又有什麽资格放肆？”

他低声说道，可偏偏璧月笑得更厉害，单手握住萧云芷洗漱的铜盆，另一只手扶住了腰，仿佛笑岔气似的。

“顾公子，哈哈，您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银铃般的笑声压低，似乎也不想吵醒房屋内沉睡的主子，但她的话语却顺着夜风，清晰的传入顾菁之的耳中。

“人活这一辈子，若不敢擡起头来仰天笑，那又有什麽意思？您愿意做鹰犬走狗，旁人不乐意做。她不乐意做。您这样的人，还是离我们这些活过今日没有明日的人远些吧，免得我们颈血洒地，髒了您的坦途。”

她说完这些放肆的话，竟还对着顾菁之行了一个奴婢见主母的半跪礼，在顾菁之阴沉的注视下大步离开，丝毫没有将顾菁之放在眼里。

顾菁之的心在胸腔之中翻滚不休，酸涩和痛感接踵而至，而后竟然酿成了一种滋味，而那是嫉妒。

他有些惶然地握拳抵住胸口，一向冷若冰霜的面容竟然露出一丝茫然和惶恐，仿佛不明白自己所感为何。

可他感到的就是嫉妒。他竟然嫉妒一个朝不保夕的婢女，只因她带着被萧云芷爱护和保护的傲慢站在她身边，带着永远不会被萧云芷怀疑和提防的底气，带着一根挺拔的脊骨，坦然地走进月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