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以澜的回答很短,也并没有太多一个普通平民对皇帝应有的敬畏,这正是她的一种试探,她想知道皇帝对于她这所谓的“神仙”身份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皇帝还没有说什么,倒是邹士悦见状以为赵以澜这个仙人不高兴了,终于忍不住插嘴道:“皇上,既然赵姑娘有自己的顾虑,还是不要强人所难的好。”
赵以澜看向邹士悦,他也正好看过来,并对赵以澜露出了一个略带着些许讨好的笑容。她没有回应,神情自然地收回视线。
皇帝却像是没听到邹士悦的话似的,望着赵以澜道:“赵姑娘看来是不打算给朕这个面子。”
这话便严重了,他是皇帝,谁敢不给他面子便是跟整个大梁作对。
赵以澜从邹士悦和皇帝二人的态度之中到底还是看出了点什么。邹士悦那话说得也很无礼,但皇帝并没有斥责他,不过就是当做没听到罢了。那么是不是说明,皇帝如今这表现,是在试探她?
“皇上言重了。”赵以澜不卑不亢道。她从来到这个时代起,除了任务要求必须伪装之外,就没有奴颜婢膝过,这态度自然极了,看他的眼神就跟看普通人没有两样。
皇帝活了那么多年,虽说岁数大了,有时候想法偏执,也有时候容易糊涂,但毕竟还是那个拥有铁血手腕的帝王,看赵以澜的神态便知她对他的这个皇帝身份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而她的这种泰然自若,又与那些胆大包天的江湖草莽不同,那些人嘴上说着不惧怕朝廷,态度亦是张狂无礼,然而那种刻意的挑衅,却从侧面反映出他们深埋心底的恐惧。但面前的赵以澜是不同的,她目光平和,看他这个皇帝,似乎与看万英、邹士悦二人没什么两样,所有人在她眼中,仿佛都是平等的——对一个仙人来说,所有凡人自然没有差别。
“既如此,朕也不勉强赵姑娘了。”皇帝道,“赵姑娘请先行一步吧,朕还有话与霖儿说。”
“民女告退。”赵以澜也不多话,利落地转身出去。
赵以澜回到外间等待。刚才虽然皇帝没说清楚,但她知道,这次的事,只怕因她这“神仙”的身份,会有很大的转机。她一个神仙都站在魏霖这边,皇帝怎么敢跟上天作对呢?
没过一会儿,魏霖出来了,看着神情有些复杂,特别是他看赵以澜的目光,透着十足的古怪。
片刻前,屋内。
皇帝将万英和邹士悦二人都挥退,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皇帝和魏霖二人。
魏霖视线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皇帝看着他,起先面上没什么表情,片刻之后,一丝感慨和无奈浮现,他长长叹了口气,引得魏霖诧异地看他。
皇帝道:“霖儿,你可恨我?”
魏霖一怔,目光微微一冷,什么都没说。他能说什么?要他说实话,那不是给了人把柄?要他违心说不恨,他怎么说得出口?唯有沉默。
皇帝凝视着这个过往他因偏见而不愿意多看一眼的皇孙,恍惚间似从他身上看到了大儿子的身影。霖儿的模样与他大儿子有六分相像,但不同于他大儿子的懦弱,霖儿身上有一种与他极为相似的浩然之气——跟他儿子比起来,霖儿更像他,比他原先看重的小儿子还像他。
皇帝突然意识到,仙人选择霖儿不是没有理由的。目前所有的继承人之中,唯有霖儿才是最适合的下一任皇帝之选。他从前看霖儿不顺眼,与霖儿相关的事有些是懒得去听,有些是听了却不在意,如今回想起来,他得知的那么多关于霖儿的事,不正是说明了他当皇帝的资格么?除了对赵姑娘这个“仙人”太过执着这点并不适合当一个帝王之外,其他的,他做得可圈可点——而在得知赵姑娘是“仙人”之后,这点反倒成了优点。
“霖儿,从前是朕……”皇帝顿了顿,对于一个已经习惯发号施令,字典里从没有“错”这个词的人上人来说,要说出认错的话极为不易,他深深吸了口气,继续道,“从前是我做错了,在你爹的事上,我不该纵容他们……令你爹含冤而死。”
魏霖置于身侧的手蓦地握紧,多少年了,或许他想要替他爹讨回的公道里,就包括让他这个永远高高在上的皇爷爷低下他那高贵的头颅,认认真真为他对他爹所作的一切忏悔。
可即便如此,他也无法轻易原谅。若不是眼前之人,他爹还活得好好的……
皇帝见魏霖只是垂着视线,连一句客套话都不愿意跟他说,不禁又长叹了口气。
他还能说什么?本就是他做得不对,如今说什么也是晚了。
二人之间霎时陷入一片静谧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皇帝是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而魏霖则是不愿意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