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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妾生存法则(119)

作者:野君子 阅读记录


一年一年又一年,一个秋。

天子在西征平乱归来的队伍里,看见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庞。天子按着又开始疼起的头,听那位将军说:陛下,这是您在东都收下的义子蒋雉,了不得啊,初上战场就能斩敌首,少年英才!

天子放下抚在额间的手。啊,是了。他记起来了,雉奴是他在晋王时期于东都收下的假子,天赋异禀,又天生反骨。所以他到底是为什么要收他为义子呢?天子召来相师替蒋雉观相,相师答天子说:陛下,此子虽幼,已有狼顾鹰视之相,将来必为大患!

他唯一的儿子阿犼恐驾驭不了他。天子对蒋雉动了杀心。

八岁的阿犼把玩着一只破旧的风车,冷冷地说:父皇,孤是你的儿子,还怕儿子驯服不了一个出身低贱的假兄?

天子问蒋雉,问:吾儿,你记得一个叫燎烟的人吗?

岁十四的蒋雉笃定地回答:陛下,蒋雉从不识此人!陛下,可记得一个蒋雉还有个弟弟,叫鸦奴?

天子心口乍痛,头痛不已:朕记得你有个弟弟,他失足溺亡。

天子说:你走吧。走!滚!滚啊!

蒋雉跪拜,退出。

蒋雉听见寝殿里的天子摔烂了桌案,砸碎了入目所及的一切,动静之大堪比地怒。他便跟随众人一起跪拜在地,当殿里安静下来后,他们又看见散发赤足的天子走出来,威肃之人形容哀绝,到处在找人。

他从殿中穿过回廊——

“烟奴,我看见你了,出来吧!”

从庭央穿过台榭——

“烟奴,我看见你了,出来吧!”

他穿过重重跪拜的人群,提起一个个惶恐的奴婢们,问:“见过吾的烟奴吗?”

“烟奴,我看见你了,出来吧!”

什么也没有。蒋雉只能听见空荡的回声,来回盘旋在金色的宫殿深处。

蒋雉自此再未单独出现在天子的视线里。

天子外出巡狩,巡视四方疆域,往北,祭祀山川江海。他回到河东故居,在往昔的起居室里终于寻到了一幅泛黄的画。

画中人眉目微蹙,眼中却带有一抹明亮的笑意,抹去了他洗不尽的杀伐血气。他的鬓间插着一枝永不凋谢的桃花,来自战场上他摘下的一枝春桃,再用一只鹰隼将它送回他的家乡。画者将这枝桃花插入他的鬓间。消解了他不可一世的傲慢。

是他年轻时的肖像。其实很潦草,又很传神。随手勾勒而已,每一笔都在他的心尖跳舞。

天子昂首站在画前,伸出手试图触摸桃花,那画卷却随风燃烧起来,在他眼前化为灰烬。

博物架还有许许多多小物件,鸡蛋壳上的鸭子,石头上的花,小老虎的雕刻。寄存了思念与记忆的它们,在他摸上的一瞬间,“嘭”,再度在他眼前全部飞化为齑粉。天子深深地呼吸,俘获又一场幻灭。

唉,怎么还要这般记仇?孤高的帝王,他漫漫心想。为何不给我留些东西,证明你的存在呢?证明我碎掉的心脏里流动着一滴你的眼泪。

这一年。天子已届不惑,于泰山封禅,报天地人神。

陈茗举着火把,独自走在望不见尽头的封禅梯阶上。他走了很久,越来越高,所有的人,所有的法度,所有的风景,都已被他踩在脚上。绝高处的风呼啦呼啦地吹,他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眼前巨大的祭坛,安静地等待。

陈茗将火把扔入祭坛。祭天的圣火在至高点,熊熊烈焰燃烧起来,照亮山巅。

风越大,火越大,显得威武的帝王也渺小。

陈茗心痛无比,无法抑制的深深的空洞与痛,一直在风蚀他不可摧的一颗心。痛得他弯下了腰。他突然痛哭起来,捶胸顿足,像个孩子痛哭。风还是那般大,掩埋掉他不被允许听见的哭声。

日蚀无预兆地下来,太阳被一口口吃掉。天黑了。只有圣火熊熊燃烧,随着呼啸的风发出“呼呼呼”的声音。

巨大的黑轮之下,山脚的人心惶惶。

只陈茗手腕中永远摘不掉的星环熠熠生华。它一直还在。

“他”是真的,他的烟奴是真的。燎烟是真的,蒋辽焱是真的。

陈茗便也还是陈茗。不消片刻,他擦干眼泪,重新站了起来,回归一位威不可测的开国帝王。

日蚀很快结束,炙阳重归于天空,照耀大地。

他蓦地抬头望天。

他朝夕也争,一万年也争。

封禅的天子回宫后却病重一场,医石无救,弥留间听见有人惊呼:陛下驾崩了!陛下驾崩了!

天子苦笑。

死去的天子,恍惚间被风吹走了。

风起于青萍之末,风走了一趟逆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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