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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七那豹子似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没想到公子知道。”
但随即,他脸上又露出了不满与嘲弄,“桓总督手下的大军开进和阳县,将百姓都吓得仓皇出逃,反抗不能,何谈匪乱?”
摇晃的烛影下,燕七的声音低沉,“我岳家祖籍和阳,近水楼台,加上我那老泰山又有远见,所以早早拿到了牌子,成了一名官家盐商,离开了和阳。
“但本地更多的盐商是没有民不与官争这样的前瞻性的,就比如我那义兄。
“公子也看出来了,我本不是站在陆上的人,只是在江上讨生活的时候遇到了我义兄,与他意气相投,结拜为兄弟。”
“义兄家住和阳,登岸之后邀我同去,就是那一趟,我认识了我夫人。
“她是燕家独女,少时时常跟在我义兄身后,被他当成妹妹一样看待。相识之时,她回家祭祖,不想遇上歹徒,为我所救。”
“我蒙她青眼,对她也实在喜欢,我那老泰山便动了招婿的念头,而我也摇身一变,从江上的泥腿子变成了燕家的姑爷。”
“老泰山身体不好,他不久过世,燕家的生意就由我来接手。
“我是半点不懂,我那夫人也是金娇玉贵,从来没为生意的事操心过,幸好有我义兄帮衬,教我很多,燕家的生意才没有毁在我手上。”
燕七说了很多,觉得口干,伸手要去倒酒,却发现风珉已经提了酒壶,给自己斟满了。
他道了一声谢,将酒水一饮而尽。
风珉放下酒壶。
世间最轻的是情谊,最重的也是情谊,能让人连命都可以不顾。
他问:“然后呢?”
燕七自嘲地道:“在和阳县的事发生之前,我也劝过义兄,盐的生意终究还是要归于朝廷的,然而义兄并没有在意。”
同县里的很多人一样,他们都认为几百年来,换了几个朝代,和阳县都是这么过来的,就算换了新任总督,也不见得会来动他们的利益。
结果他在家中听到盐政要强改,和阳县的盐商跟府衙起了冲突的时候,他就感觉要坏。
果然军队一进去,人被抓的抓,被杀的杀,像他义兄那样的大盐商也被抓去下了狱,还对外封锁了消息。
燕七夫妇听到风声,都十分着急,迫切地想把人捞出来。
“……我们动用了燕家在外经营多年的所有关系,耗费了很多银钱去疏通,也没能把义兄救出来。”
到最后尘埃落定,和阳县的动乱被压下去,作为政绩上报京师,所有民间私有的盐窝也都被归公,他们才知道义兄已经在牢狱中没了。
燕七紧握着拳头,压下喉咙里的哽意,肩膀如窗外被风雨催打的竹子一样颤抖着,“我辗转所托,耗尽钱财,才把义兄的骨血捞了回来……”
“结果回头却发现他们对三义帮下手了,是吗?”
伴随着天边一声闷雷响起,风珉的声音也响在了燕七的耳朵里,甚至比雷声更振聋发聩。
燕七抬起了头,哑声感慨道:“江南这些官可真蠢,居然都为公子的纨绔名声所迷惑。”
先入为主,就看不到风珉的目光有多锐利,直觉有多灵敏。
风珉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救下兄弟的骨血,家中还有不通俗务的爱妻跟岳父交到手上的产业,正常人都会选择蛰伏,而不是冒险来这里。”
不管是找上自己也好,把这些事告诉自己也好,都可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唯一的解释就是,发生了比让你蛰伏起来好好照顾妻子、将义兄的孩子养大成人更重的事,让你豁出性命也要来这里,把你手中的证据交到钦差手中。”
天边响起一声惊雷,仿佛劈落在两人之间,令杯中酒微微的摇晃。
风珉盯着他,问道:“你姓什么?——在你入赘岳家之前,你姓什么?”
又是一声雷。
燕七看着他,缓缓地开口道:“我姓颜,三义帮的颜舵主是我的养父。”
想起余娘所说的红袖招里的女子,想起她口中提到最多的颜清姑娘,还有三义帮在这场风暴中经受的摧折、灾难,风珉验证了自己所想。
这一刻,他的神色几乎都有些像陈松意了。
就是那种面对自己明明应该要看到,要去影响、去改变,可却偏偏没有机会去做的事时的沉重。
在他的心沉沉的,仿佛将要触到胃里的时候,又“滋”的一声燃起了火焰。
因为燕七在他面前起身,然后郑重的、缓缓跪了下来:
“请公子成全,让我见付大人一面。
“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将两江总督私设盐税、侵占盐窝、草菅人命的证据交给付大人,为我父、为我兄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