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晋级手札(清)(101)
晨音扬着下巴斜睨安嫔,简单一个挑眉,眼神流转间,本就浓丽的五官霎时鲜艳生动起来。连带着她身上那件素净的湖水蓝褂子,也似染了唐时织锦的绚丽。说出来的话,也一如她此时展露出来风华一般,张扬至极。“在这渺渺后宫中,你充其量算条胖头鱼,看着挺大一脑袋,可惜装的全是水。凭你也配和我提鱼死网破,嗤——真敢想,真能想!话既说到这里,我便也奉劝你一句,有四处蹦跶作死的精神头,不妨抱着你那叮当响的脑袋睡一觉得了,什么疯梦痴梦任凭你做。”
安嫔被突然爆发的晨音震慑在当场,目瞪口呆,不算灵光的脑袋还跟着晨音的话晃了晃,也不知是在反驳晨音的话,还是在确认自己是否真的装了一脑袋的水。安嫔稀里糊涂的,想起了那日四神祠外,被晨音压制得毫无翻身余地的惨状,完全不敢怀疑晨音是在故意放狠话吓唬她。毕竟是能让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主动把绿帽往自己头上戴的主。安嫔悄悄咽了口唾沫,突然迷茫。郭络罗.晨音这么凶的恶女人,为何之前装小绵羊能装得那么像!-汤嬷嬷这一上午,过得分外忙碌。把行李搬去东偏殿的同时,还要留心晨音的动静。晨音在安嫔殿内大杀四方的时候,她正守在门外,亲眼目睹了低调内敛如圈养画眉的主子化身成高傲不可一世,用鼻孔看人的花孔雀,叹为观止。汤嬷嬷一直以为,上次四神祠外,三言两语压制得安嫔哑口无言的晨音已是真性情流露,没想到,她还低估了……晨音这爆发起来太唬人了,汤嬷嬷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一直提防着晨音别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汤嬷嬷已经来回在晨音附近走了五六趟。晨音按按额角,她知道汤嬷嬷在担忧什么。之前,是她高估了自己,以为自己能在宫中隐忍一世。今日对安嫔发作之后,她才意识到,哪怕岁月流转,她骨子里属于盛京郭络罗氏女儿的那份傲气还在。今日她会因为安嫔不敬青梧发作,明日也可能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激出本性。忍一时可以,忍一世怕是做不到。别的不多说,看青梧如今的处境便知道,委曲求全在宫中换不来任何怜惜。紫禁红墙里,弱小便是原罪。既然如此,她又何必继续往身上揽憋屈。晨音心里已有主意,但有些话不方便跟汤嬷嬷明着讲,只能无奈道,“忙了大半晌,我有些乏了,先去内间小憩。嬷嬷你不用守着我了,要是有空闲,你可以去探探杪春,她腿脚不方便,怕是还没归置利索。”
汤嬷嬷见晨音闭目躺在床上,呼吸绵长均匀后,唤了个小宫女来继续守着,自己这才出去看杪春。说起来,晨音执意换从西偏殿换到东偏殿来,正是为了杪春。这段日子,杪春总是恹恹的。晨音问她是不是病了,她只说自己畏寒。昨天才被晨音无意当中撞见,杪春抱着双膝疼倒在廊柱边。上辈子晨音初入宫时,指派过来伺候她的宫女也是杪春。杪春算不上多机灵,但忠心耿耿,毫无怨言陪伴初入宫的晨音,历经浮沉。后来杪春出宫嫁人,不多久便芳华早逝。晨音心里念着她,之后每一任大宫女的名字里,都赐了一个‘春’字。但往事毕竟时历久远,晨音见杪春疼成那样,这才隐约想起,杪春年纪虽轻,却已被森严宫规磋磨出了风湿病。西偏殿常年无人居住,简陋阴冷,单凭宫女那点微末炭例,可不把人老毛病都冻出来了。晨音得幸重生,在保全亲族与自身外,力所能及范围之内,尽力想让看重的人过得好一点,但也不是每个人都承这份好意。比如说,承祜。眼下青梧被禁,毫无中宫尊贵体面,依照皇帝的处置结果来看,应是认定承祜落水和青梧脱不了干系,只是碍于青梧皇后的身份,不好直接发作,有损国体。晨音从不认为青梧会害人,反之,她更不相信“受害者”承祜真是个被人谋害的小可怜。承祜冬至节落水的内情,晨音更趋向于是他为了所谓的给仁孝皇后‘报仇’,故意为之,意在陷害青梧。否则,又该如何解释,冬至节当日,她安插在莲千身边以防万一的两个眼线被拔出得一干二净,至今下落不明。必是之前她几次警告莲千不许鼓动承祜谋算青梧,让承祜与莲千对她生了防备之心,在动作前,严加清算了身边的人。想起至今仍歪在榻上病恹恹的承祜,晨音是有几分复杂的。之前九九重阳节,承祜伙同莲千,算计她这个救命恩人入宫时,晨音便知道,这是个狠得下心的孩子。这次承祜不惜冰天雪地里落水,用命相搏也要扳倒青梧,更是让晨音心惊。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承祜的手段简单粗暴至极,全无回旋余地,破绽必然是有的。以皇帝的精明,晨音不信他看不出破绽,可皇帝依旧处置了青梧。继后与元后嫡子孰轻孰重,皇帝心里拎的再清楚不过了,他怎会让自己最疼爱的嫡长子沾上谋算中宫的阴毒罪名。承祜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顺带着把皇帝的态度也算计了进去。不过,承祜看似赢得顺利,却也不是毫无隐患。这次,皇帝纵容了承祜耍狠扳倒青梧这个继后。一出手便玩这么大,以承祜如今的心性,若任其肆意滋长,长此以往,怕是得不了好。晨音至今仍记得,从前太子胤礽被两立两废的因由——悖逆狂妄。宫中并不单是依靠耍狠斗勇就能站稳脚跟的地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何况是紫禁城这么个皇帝眼皮子底下,一亩三分地的所在。若想顺顺当当的,第一要务是学会——臣服。帝王的偏宠是有限度,承祜眼看着比当年的太子胤礽还要轻狂,皇帝能纵他多久谁也说不准。若将来一旦扯破了父慈子孝的皮,皇帝清算起来,承祜算计青梧之事,注定是场弥天大祸。眼下受尽荣宠的嫡长子承祜,与当初风光无限的皇太子胤礽,焉知结局能有两样。承祜这条小命,算是晨音一路亲自保下来的,撇开仁孝皇后不谈,晨音对他,也算有两分特别在里面。虽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但晨音还是不希望承祜走弟弟的老路子。不过,这个念头在晨音想通各个关节,确定承祜陷害青梧后,便消散殆尽了。一心要往死路上扑腾的人,拦也拦不住。况且,凭心而论,承祜应该从未真正信任过她,甚至对她的提防大于善意。既然如此,她又何必上赶着。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吧。晨音现在更担心的,是被禁的青梧,想找个机会问问她冬至节当日究竟是何情形,才能想法子帮她。然而坤宁宫被守得跟铁桶一般,从小年腊月到除夕宴,晨音都没机会见“养病”的青梧一面。直到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后,太皇太后亲自往坤宁宫去了一趟。第二天,坤宁宫的禁令,悄无声息的解了。后妃们见坤宁宫的宫人能自由出入了,一个个心里拿不准上面两位对青梧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不敢贸然亲近。最后还是佟贵妃出面,召集后妃同去给青梧请安,但连坤宁门都没踏进去。听见丹朱传旨,说青梧凤体违和,不便见人。晨音心里愈发不安,担心青梧的境况。试探着向丹朱打听青梧的近况,丹朱欲言又止,最后却是一言未发,满目萧然的阖上了宫门。正月的最后一日,没有落雪,从紫禁城规整板肃的宫墙望出去,天光放晴,倒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晨音坐在窗前,无精打采的看杪春绣鞋面,那针脚细细密密,紧凑得让晨音心头发慌,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当日掌灯时分,晨音突然收到了坤宁宫的传召。丹朱亲自替晨音把厚重的门帘掀开,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刚从呼啸北风里走进屋里的晨音第一感觉是暖和,然而没走两步,便觉察出一股燥热来了。留心一看,才发现这内殿,不仅脚下烧着地龙,周遭炭盆足足摆了七八个。青梧闭眼倚在床上,听见晨音进屋的动静,笑着望过来,晨音趁行礼时顺势打量了她一眼。本就算不上美貌的脸,已瘦得脱相。但那面色,却是红润异常。是回光返照之态。晨音心沉得厉害,面上仍一丝不露。如常的和青梧说些零碎话,什么杪春最近自己琢磨出一个针法,绣出来有点蜀绣绚丽繁复的模样;安嫔最近因为一盘点心和宣贵人小撕了一场等。青梧面上挂着笑,十分捧场地侧耳听,两人十分默契,谁也没提坤宁宫被禁的事。中途丹朱过来换了一次茶,青梧望着杯中浮浮沉沉的茶叶,凝神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晨音说道,“马上出正月,到二月二龙抬头了,正巧内务府把我那日要穿的衣裳送来了,我这副不中用的身子,是没力气起来试穿了。你来得正好,去替我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