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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亲手拉开了弓,一箭射穿了她的胸膛,让她死在了庆阳的风沙中。
这一次,谢衡之的沉默格外久。
久到桌上的灯烛几乎快燃尽,他才再次开了口,嗓音却带着一丝喑哑。
“还有庆阳之事。”
其实亦泠很不想回忆那一天。
被亲人抛弃的痛楚,被反贼囚禁的恐惧;听见援军兵临城下时的希望,和得知自己成了威胁援军的筹码时,不得不做出的赴死决心。
以及真正烙印在她心底的,被援军视如草芥杀死在敌方手里的绝望。
可是谢衡之已经开了口,她尽管眉心不住地颤抖着,还是准备听下去。
他的嗓子里仿佛含着庆阳的风沙,每一个字都吐得极其艰难。
“庆阳之下的潼岭就是大梁的要害之地,倘若不在庆阳剿灭叛军,让他们攻破潼岭,后果不堪设想。”
“彭三趟的叛军虽是乌合之众,但他一路收编,抵达庆阳时兵力已经数以万计。”
“而朝廷调兵不及,我当时身在芜门关,连夜借了三千将士前往庆阳。”
三千将士?
听见这四个字,亦泠倏然睁大了眼睛。
不……不是三万精兵吗?
“虽然以寡敌众胜算很小,我们也只能背水一战,放出了三万精兵的风声,使敌方气慑。”
“之所以在那一天攻城,是因为军师算准了那一日会起罕见的大风沙,足以模糊叛军的视线。”
“可是那天的风沙……”谢衡之喉咙哽了下,“一刻钟后就会停歇。”
所以他不能有丝毫的犹豫,也绝不能试图与彭三趟斡旋。
他甚至都不能等战车上的那个女子说完话。
“一旦风沙停下,还未攻破城门,我身后的三千将士必然有去无回,而潼岭也必然失守。”
他不能让这些“必然”发生,那么被挟持在战车上的女子就必然死在乱箭之下。
所以他选择了……
谢衡之抬起眼睛,静静地看着亦泠。
屋子里只点了三根白蜡,其中一根还被亦泠挡在身后。
许久,谢衡之只看见亦泠似乎扭头抹了抹眼睛,伴随着一声极低的抽泣。
她一直以为当年目睹的就是所有真相。
她亲眼看着谢衡之带着三万精兵前来平叛,却毫不犹豫地一箭射死了她。
她以为自己的命不值得他人片刻的迟疑和斡旋。
她还曾替反贼感到可笑,以为挟持了珍贵的人质,结果这个人质只是贱命一条,对面的上位者根本不屑于耗费丝毫的力气来拯救。
她甚至宁愿死在反贼刀下,至少不会显得她那般的命如草芥。
这么多年过去了,就在她几乎快要逼着自己完全释然的时候,才知道真相不是那样的。
原来当时的情况那么紧急,容不得半点犹豫。
原来在那一刻钟的时间里,赌上的是一座城池和三千将士的性命。
夜风呼号不停,吹得破旧的木门吱呀作响。
亦泠久久地不说话,只有平息不下的呼吸声。
已经过去了三年多的记忆,再一次涌现于脑海。
她的眼睛好像又被庆阳的风沙迷住了,模糊之间,看见了谢衡之拉弓的动作。
就像那一日在树林破庙,她捅向谢衡之胸口的那一刻。
四周似乎也有风沙飞扬,推着举刀走向谢衡之。
那时她也不能有丝毫的犹豫。
若是迟疑片刻,亦昀就会丧命在辛少彦的手里。
命运似乎在她和谢衡之二人之间绕了一个圈。
让谢衡之袒露胸膛迎下她那一刀,来弥补他当初的选择。
而离开上京后的她,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来吞咽自己的迫不得已。
桌上的白蜡燃尽了,身后的灯盏也将熄未熄。
屋子里几乎快失去了所有光亮。
就在谢衡之伸出手,想擦掉亦泠眼角浸出的泪时,突然听她说道:“当初那一刀……”
亦泠一开口,便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
她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亦昀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亲人。”
“每次被爹娘……还有祖父抛弃的时候,只有他……他……”
其实亦泠能说得很多,可是开了口,她感觉像是在为自己开解。
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谢衡之明白,她有很多血浓于水的亲人,可只有亦昀才是真的与她血脉相连。
“总之……”
亦泠抬起眼,水雾朦胧的眸子里映着清亮的光,“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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