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电影就在010最开始来的榕树边，村长提了放映机坐在后头，吆喝着众人赶快坐好。

村民闹糟糟的，还有隔壁村的也来了，常年不串门的坐在一起聊天，有的带了瓜子花生，有的正拿着香油点在身上防蚊，旁边人敞着褂子，用大蒲扇对着使劲扇，做什么的都有。

爱唠嗑和处对象的都往后坐，小孩子一个劲往前挤，厉延川看了几眼，说：“我去占个位置，你在这里等我。”

010应了一声。

村民们不仅要看电影，更要在聊八卦，看见厉延川给他让让开，挤出点位置，有的还招呼他一起坐。

厉延川婉言拒绝了，找了个离人群和墙都不远不近的位置，心里很满意。

010站在后头。他身上香味重，周围的蚊子都不爱往他身上飞。周围人察觉到，一个劲地往他身边挤，恨不得把他胳膊上的风油精蹭走一点。

010被挤得好可怜，厉延川看着提这口气，挤过去把人提到了自己身边，按在凳子上。

他说：“我再去给你弄点吃的。”

010不要，看村长已经开始埋头琢磨设备，连忙拍拍身边的凳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老旧的放映机：“要开始啦。”

厉延川于是坐下，但是村长捣鼓了十分钟，放映机也没点动静，支起来的大幕布上映着白光，什么内容也没有。

村里人也盯着，光颤了颤就大声道“有啦有啦”，说完就没了，光都暗了。

010跟着他们的声音屏息凝神好几次，最后有点蔫巴。

厉延川低头看看他的后脑勺，就连后脑勺都好看，可不能失望。

他站起身去找村长了，有人趁着这个档口摸过来，往010身边一坐。

张帆船小声说：“易子，听说今晚放爱情片，里面的男主角俊呢！苏联人，蓝眼的！”

010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张帆船回头看了一眼，见厉延川还弯着腰查看放映机，于是抓紧时间和徐易聊天：“我前几天才放回来，吓死了，差点以为要蹲大牢。你呢？上次自己怎么回去的？”

010说：“我也抓住了。”

张帆船不相信地睁大眼：“你又没干，怎么会被抓！”

010于是把许蔚然往他手里塞麦乳精的事情说了，张帆船听得一脸复杂，踌躇了片刻，才小声道：“那个，易子，哥说件事你别生气啊。”

010“嗯”了一声：“什么？”

说起来也是这两天张帆船被家里人看着出不来，徐易也没想到找他，他现在才记得提这回事。他左右看看，小心地凑到010耳边，声音压得跟蚊子一样：“上次哥被抓，公安审了几句，哥就把你的事说了。”

010蹙眉，不是很明白：“我什么事？”

“哎呀，”张帆船语气有点急，“之前许蔚然说你喜欢他，当时不少人都听见了，我把这事说了！”

010“哦”了一声，不是很感兴趣：“我知道了。”

张帆船对他的反应很不满意：“你怎么这么平淡呢！那可是说你是同性恋的事呢！”

010不是很理解地看着他：“我没说过，许蔚然会这么说，是不是因为他喜欢男人，所以觉得我喜欢他？”

张帆船咂吧一下，琢磨出点意思，表情诡异了点。

厉延川起身，荧幕上有画面了，村长松了口气和他说话，厉延川点点头往回走。

张帆船见状赶紧走了，没听见010后面慢吞吞半句话。

“不过我确实喜欢男的。”

厉延川看见个人影从徐易身边窜过，浓眉皱了一下，看出是之前被抓起来的张帆船，心里不是很开心。

他坐下什么也没说，银幕上已经开始放电影了。

电影果然和张帆船说的一样是部爱情电影，还是跨国恋，苏联医生和中国卫生员，苏联医生来这里援助，碰上了扎着两条油亮辫子，淳朴热情的卫生员，一见倾心。

男主角高大英俊，体格健壮，没有中国人的含蓄，对心上人展开了热切的追求。

010精神起来，是讲医生的，厉延川很需要。

厉延川注视着他，见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主角，不由自主和自己对比了一下。

还好，没输。

两人身后坐了对小情侣压着声音聊天。

女的说：“你看女主角好看吗？是大明星呢。”

大汉满脸通红：“我觉得没你好看。”

女的锤了他胸口一下，又羞又喜：“胡说什么！”

荧幕上的大明星唇红齿白，厉延川看了一眼，也觉得比不上徐易。

徐易的嘴巴红红的，看起来比明星柔软很多，脸也小。

厉延川听着后面人聊天，脑子里思绪飞窜，渐渐觉得这位置烫屁股。

他又看了眼徐易，还在目不转睛盯着男主角。

荧幕上，一对恋人逐渐走在一起，医生是杰出的西医，并不吝啬教导爱人医术，自己也救了战场上不少人的命，只是遇到敌机投弹时，没救下自己。卫生员用自己学到的知识拼了一条命救他，只是医生身子已经糟了，要回家乡好好养着。

蓝色的眼睛注视着爱人，里面全是深沉的爱意，医生用教过的俄语告白，低声问是否愿意一起走。

卫生员只是笑，给他换了药，很快又投入了战斗。

看到后头，大明星演的女同志为了祖国放弃和恋人一起离开，立志也要当一名医生。

英俊的男主角站在车厢里，痴痴地看着恋人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聊天的人没声了，就连后头你侬我侬的小情侣都不说话，刚才咔嚓咔嚓嗑瓜子声也消失。

电影熄灭后，四周响起低低的啜泣声。

010看完了，片子里没有讲什么药方，但是说了首都第一医院是最好的医院。他皱着眉开始思考自己要怎么样才能赚钱，去首都，带着厉延川治病呢？

厉延川捏捏他的下巴：“还不回神？电影结束了。”

厉延川刚刚看了卡带，原本要放两场，但是有一卷是坏的，现在就可以散。

时间太早，周围的村里人零零散散起身，意犹未尽，有的还坐着，准备再唠个把小时。

几个青年打着手电筒寻找分开坐的同伴，厉延川借着光，看见徐易嘴唇有点干，想起来这人一个多小时没吃零嘴也没喝水，皱皱眉，有些懊恼，起身去找人要水了。

010乖乖坐在原位等，人流拥挤，有人不小心撞了他一下，010抬头，发现是上次小树林里碰上的堂姐，身边还有徐磊和一大家子人。

他嘴很甜地叫了人，徐家人最近知道他跟着厉延川，没有出去乱混，对他态度温和了不少。

虽然这个弟弟讨厌过，但是现在很乖，堂姐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脸上笑眯眯的，往他嘴里塞了小半块牛轧糖。

“嘴好甜，我给你糖吃。”

010的牙齿被黏住了，只能含含糊糊地说谢谢姐姐。

堂姐哎呀哎呀的，心都要化了，原来徐易可以这么可爱。

她又摸摸口袋，摸出来一把瓜子壳，是刚才顺手扔进去的。堂姐有点尴尬地往地上一撒：“下次再给你吃的啊。”

010点头，一个一个和他们说拜拜。

周围村民看得啧啧称奇，厉延川管人真是有一手，张帆船的家人看得心痒，想带人去找厉延川说说话，结果张帆船死活不同意。

他那天被派出所里的厉延川吓惨了，现在看见厉延川腿就不自觉打颤，根本不乐意靠近。

010看着好热闹的周围，眼睛弯了弯，觉得有些新奇。

忽然冰凉的陶碗贴了贴他的脸颊，正好是刚才被捏红的一块，厉延川眼睛盯着那一块痕迹，把碗给他：“刚才和谁聊天？”

其实他看见了，是个女的，脑袋后面编着条又粗又亮的辫子，个也很高。

厉延川心里很难过，他去讨水喝，自己却忘了喝，喉间一阵燥意，像是要烧起来。

碗好大，010捧着碗小口小口喝着，唇畔被沾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