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她年少时对战争的第一印象，就是由漫山遍野的鲜血与尸体构成的。

她那时候或许还没来得及理解什么是死亡，就先一步知道了人死后是什么样子。

不管生前如何风光如何英武，死后都是一样的苍白冰冷。

这个时候，先前被绑着倒掉在歪脖树上的参赛者似乎惩罚时间结束了，像是果子成熟了似的，“啪嗒”一声从树上掉了下来。那人唉唉叫唤着一边从蛛丝中挣脱，一边龇牙咧嘴地靠过来。

艾薇偏头看了一眼，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那人似乎在一旁听完了他们的对话，主动凑过来表示，愿意帮艾薇挖坑。

先前艾薇随手送了他面具，惩罚结束后他不需要再去跟那群亡灵纠缠，直接拿着面具就可以去舞会进行下一轮任务。

所以他想报答她。

其他差不多时间也被松绑的参赛者们一听，顿时有点坐不住了。

他们之前基本都目睹过了艾薇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神奇身手，一个个表示也愿意主动帮忙，如果艾薇能大发慈悲帮他们搞到面具那就更好了。

一边说一边眼巴巴地望着艾薇，言下之意很明显。

艾薇：“……”

她想了想，用面具换挖坑，算是个挺划算的交易。

艾薇点头道：“那你们赶紧挖吧，我去去就回。”

她走出两步，忽然回头看向肖致远，朝他勾勾手指，微笑：“爸爸还需要一个人帮我吸引亡灵的注意力。”

肖致远：“……”

卧槽，他是当马仔的命吗？

他下意识向他家郁哥求救。

然后看到郁鸣夜……移开了眼。

肖致远泪目。

错付了。

……

在摸清亡灵们的仇恨机制后，对付它们就变得非常简单了。

艾薇将肖致远放出去引走亡灵们的注意，随后她故技重施。趁着亡灵们追杀肖致远的功夫，她趁火打劫，一口气又摸走了十来块面具。

中途艾薇敏感地感觉自己背后似乎有一道审视的视线。

她回眸，恰好对上郁鸣夜远远望过来的视线。

那眼神里仿佛带着审视、探究，还有毫不遮掩的戒备和警惕。

艾薇收工抽身，将到手的十来块面具放到一边，径直走向郁鸣夜。

月色下，两人隔着一棵歪脖树四目相对。

艾薇偏了下头，冷淡疏离地问道：“你看什么？”

郁鸣夜并未回答。

他深黑色的眼瞳望向她，半晌，忽然直起身，抬手探向她。

艾薇下意识想躲开。

想偏头的瞬间，她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她倒要看看这个古里古怪的哨兵到底想干什么。

然后，她就眼睁睁看着郁鸣夜伸手过来，轻轻摘下了她脸上的面具。

她不自觉眨了下眼。

再抬眸时，两人的视线之间已经再无遮挡。

一切掩藏在面具两面的心思被毫无掩饰地放大。

让他们将对方看了个清清楚楚。

……又或许是太过清楚了。

郁鸣夜盯着那双湛蓝色的眼睛。

他的喉结滚了滚，喉间最终滚出三个字：“……你是谁？”

“我是艾薇。”

艾薇清脆地回答。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起了梦里的那一幕。

“艾薇”那温柔的语气和他狂躁凶狠的眼神再次交替着出现在眼前。

“他们”是敌人。

艾薇如此提醒自己道。

如果继续纠缠下去，很可能等待她的结局，会跟“艾薇”一模一样。

不得善终。

这四个字带着刺骨瘆人的寒芒，令艾薇下意识畏惧。

很多踏上过战场的人，似乎最怕的就是这四个字。她想她可能也不例外。

“……话先说在前面。”

艾薇清了清干涩的嗓子，看着郁鸣夜，缓缓说道。

郁鸣夜无声点了下头，洗耳恭听。

“即使我们的匹配率……有点高。”

她说得相当含蓄，含蓄到几乎可以说是睁眼说瞎话的水平。

两人心知肚明，92%，那已经完全不是普通的高了。

90%是结合哨向的分界线。

几乎从没有未结合的哨向能跨过这条线，他们能达到92%，说是奇迹也不过分。

只可惜，这个奇迹在艾薇眼中，并不代表什么。

艾薇一字一顿地说：“但我并不打算跟你搭档。”

搭档，又是一个含蓄的说法。

搭档可以是朋友，可以是队友，可以是工作伙伴。

结合哨向就明显不同了。

那种称呼明显更为私密，更为亲昵，更趋近于“唯一”二字。

艾薇总觉得今天的自己格外含蓄。

但不含蓄不行。

她的脸皮也没厚到可以当着一群骷髅亡灵和路人甲们的面，大大咧咧讨论什么结合不结合的。

“正好。”郁鸣夜淡淡说，“我也没有这个打算。”

两人的对话点到即止。

他们也同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艾薇意识到，92%对她不算什么，对他来说也是如此。

……看来他是真的很讨厌向导。

艾薇有些明白过来。

看来他跟绝大多数的哨兵不同。

她想起曾经有人跟她说过，哨兵与向导之间的关系是非常复杂的。

表面上看来，两者之间彼此需要，彼此扶持。

哨兵需要向导净化身体里的精神黑斑，向导则需要寻求哨兵强大的战力保护。

哨兵们会下意识地执着于高匹配率的向导，因为匹配率越高，不仅仅意味着净化效率越高，更意味着双方一旦结合，对彼此的提升更大，双方都会变得更强。

高匹配率向导的存在就像是罂粟花，对哨兵们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们会激发哨兵天性与本能上的独占欲，情不自禁地想将他们占为己有。

可一旦结合，向导就会成为套在哨兵脖子上的枷锁。

普通人交往了不喜欢可以分手，结婚了不合适可以离婚。

但对于哨兵与向导来说，结合意味着一生一世。

他们将必须对彼此献上最高的忠诚。

不可以背叛，不可以后悔。

至死方休。

结合后哨兵无法再接受其他向导的净化。

若是结合向导死亡，等待哨兵的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于是，结合向导的存在就会成为哨兵一个明晃晃的弱点。

因此很多哨兵会刻意地抗拒这种身体本能。

他们抗拒可能会出现的弱点，甚至抗拒有朝一日自己无法拒绝那种致命吸引力的可能。

艾薇觉得，郁鸣夜大概也是这种人。

他有着强大的自制力，并且拒绝让任何人成为他的软肋。

她不知道郁鸣夜的性格如何，也不知道他究竟看待她。

但一想到梦里他对向导本能的排斥与厌恶，她知道——

郁鸣夜对她来说很危险。

……

十几个人吭哧吭哧，很快就将三人份的九个坑都挖完了。

艾薇将面具一分，十几个人满脸感激地冲向古堡，赶赴下一个任务点。

艾薇怜爱地目送他们远去。

他们还不知道古堡里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鬼东西。

美女的吻，可比倒吊着可怕多了。

宴会厅已经修复完毕，华丽如初。

正等候着下一波参赛者的到来。

宴会厅大门口熙熙攘攘。

新来的参赛者们满脸期待，被惩罚过一轮的参赛者们满脸苦涩。

没有人注意到——艾薇又逃了。

趁着参赛者们吸引亡灵执事的注意力，她与方知夏肖致远再次跑向三楼。

……

地图开发部，模拟室。

一群毫无战斗力的程序员们先是被艾薇与郁鸣夜那一段精彩的近身搏斗亮瞎了眼，随后又被参赛者们自愿主动地抱大腿又亮瞎了一次，最后看到三人居然故技重施又逃跑，程序员们已经一脸麻木了。

一人喃喃：“卧槽这姑娘路子好野啊……她真的是个向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