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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极人臣(68)

作者:姽婳娘 阅读记录


王岳皱眉道:“可若是如此,只怕娘娘那边,还有太子……”

弘治帝闻言又是一声长叹:“这样,你出宫去寻杨氏,让她做几份太子喜欢的点心带进来。”

第54章 万事令人心骨寒

万箭穿心,不过如此。

坤宁宫中, 张皇后正倚在软塌上生闷气。秋华在一旁絮絮叨叨地相劝,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二位主子再闹下去, 谁都好过不了。她柔声道:“娘娘, 您是没看到太子的样子,脸都瘦了一圈, 一听说您又不见他,眼泪都要出来了……”

张皇后呸了一口:“你再满嘴跑马,本宫就撕了你的嘴。自他小儿起,本宫就没见过他淌过泪!”

秋华道:“奴婢没有撒谎,再说了, 殿下他幼时……”

一语未尽,她就像想起什么似得, 急急掩住口,目露惊惶之色。张皇后此刻也回过神来,心中炽烈的愤怒到达顶点时,反而化作了极致的寂静和冰冷。她周身的空气仿佛都有了重量,化作黏稠凝滞的胶水。秋华待在她身侧,只觉动弹不得,压抑窒息, 身上的每一寸都仿佛压着千斤重担,就连嘴里也冒出了点点咸味。

她有心想开口请罪, 又想跪下求饶,可却觉不管怎么做都是错的。半晌,张皇后方轻声道:“是了, 他幼时, 本宫从未亲自照顾他, 又怎知他以前是如何。我这个母亲,只怕在他心中,还不如你们这些奴才,所以他才这么对我。”

这句话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下让秋华的膝盖重重砸倒在地上,她急急道:“不是的,不是的,娘娘,血浓于水,生母之恩大过天。殿下是您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那些伺候他的,只是奴才罢了,全似地上的泥一般,怎能越过您去?”

“是吗?”张皇后扯了扯嘴角,忽而爆发道,“那那天是怎么回事?太子好大的威风呐,让你们按住本宫,当着他所有舅舅的面一个个地将他们的近侍拖出去毒打。他这不是在打人,是在打脸,是把我们张家的脸放到地上踩!”

连一国之后都不明白她自己惹了多大的事,更何况她身边的小宫女。秋华急得满头大汗道:“殿下、殿下兴许是知错了,他日日求见,说不定就是为了向您认错,让老夫人回来呢?”

张皇后眼前一亮:“你说的是真的?”

秋华见有戏,忙道:“奴婢看,殿下就是怎么个意思。”

张皇后想了想又觉不对:“他若真有心服软,为何不先将我娘接回来?”

秋华绞尽脑汁:“殿下、殿下,或许是与您赌气呢,他这般诚心,您却连见一面都不肯,以至他心中郁郁,亦不肯退一步了。”

张皇后闻言缄默不语,秋华眼见有门:“娘娘,您这般拧下去有甚好处呢,妇人出嫁从夫,老来从子。您的福气还是得靠着殿下,张家的福气同样也是如此。您是做母亲的,怎能同小儿一般见识,既然殿下如此有诚心,您何不就顺着他的梯子下去呢?”

张皇后默了默方道:“那好吧,明日他再来,就让他进来吧。”

秋华急道:“我的好娘娘,何必要等明日呢,今儿个,您就不能召他来用晚膳吗?他这些天瘦削了不少,想来夜间也未安眠。您早些同他和解,也让他能睡个好觉呐。”

张皇后一听也有些心疼:“他真个如此了?”

秋华信誓旦旦道:“千真万确!听说,今日中午回去,是一口东西都没吃,连陛下去劝也无用。”

张皇后柳眉蹙起:“胡闹,若是饿坏了,可怎的是好?”

她下令道:“让尚膳监再送一些好克化的去。务必劝太子吃下。”

秋华领命退下,而张皇后一晌午在塌上辗转反侧,硬是没有睡着。谁知,一个时辰后,秋华又为难道:“娘娘,殿下还是不肯用膳。”

张皇后猛然起身:“真是命里该遇着这个讨债鬼。扶本宫起来,我们亲去看看他。”

秋华喜出望外,她一面替张皇后更衣,一面打趣道:“您早这般多好,到底是谁的儿子谁心疼。”

张皇后啐了她一口:“这还用你说?”

她们匆匆收拾好,又带上了几色点心。可当皇后的銮驾到了端本宫前时,前来迎她的大太监却面露惊骇之色。张皇后狐疑道:“你怎么这幅模样,殿下呢?”

丘聚垂头道:“您哪儿的话,奴才只是少见您来,殿下刚刚睡了。”

张皇后柳眉深蹙,她疑心生暗鬼,以为丘聚是在指责她为母不关心孩子。她冷冷道:“若非祖制,又哪里用得着你们这些废物!走吧,还不前面带路。”

丘聚闻言,额头的汗沁出的更多了。张皇后心下愈发觉得不对劲,她索性推开这个太监,自己快步走了进去。而在她闯入内室的一刹那,正好看到了朱厚照泪眼婆娑地拿着荷花酥的情景。这种小点心,已经五六年未在宫里出现过,自她将那个善做此物的杨奶娘赶出宫去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做这种点心。

她只觉心头一股烈火涌上头顶,烧得她脑中一片空白,双目发红。她大步流星地上前,一把从他手里将这个小小的、花苞状的点心夺过来,当着他的捏成了粉末。就这样,她还不愿罢休,她看到了桌上的食盒,她将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掷到地上全部踩碎。

而朱厚照的神色从一开始的惊怒,到最后的沉寂。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张皇后猛地按住儿子的肩膀:“你这么看着我作甚,看着我作甚,我才是你的母亲!我才是你的母亲!她就是一个贱婢。要不是我那时身子不好,她连你的一根头发都碰不到!”

朱厚照淡淡道:“是吗?可我怎么没觉得,您把我当儿子呢?”

张皇后如遭重击,她的牙齿咔咔作响,这一次她扬起的手终于落下,朱厚照被打得脸一偏,脸颊立时红肿。他冷笑道:“就算你再打我十下一百下,我心里也永远记得她!”

张皇后的身形踉跄了一下,她倒退好几步,半晌她也露出一个苍凉的笑容:“为什么不是你?”

朱厚照看着她,只听她道:“为何留下的会是你这个逆子,为何不是我的炜儿呢?”

朱厚照呆呆地望着她,眼底迅速浮现朱厚炜与太康出生后,她把他们捧在怀里,细细照料的情形。而他,他只能在旁边看着。在两耳朵装满弟弟妹妹的趣事后,他才孤零零地回来,回到没有奶娘的端本宫里。他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床上,望着床柱上的龙发呆,只有小太监们陪着他,给他逗趣讲故事。他想和他们天天玩,但是父皇又说不可以,朝政需要平衡。他不能偏向任何一方,对任何一方付出真感情,否则他的宝座就会不稳。

他就这么一天天地长大,长到了十岁,绝口不提奶娘,更不能提朋友。然后他的亲生母亲问他,为什么死得不是他,而是弟弟。万箭穿心,不过如此。

第55章 昔年无限伤心事

是谁把这货放出来的?

张皇后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中宫的。她的心中一片茫然, 眼中也失去了焦距。而她刚刚坐下,弘治帝就匆匆赶到,帝后二人爆发了自结缡以来前所未有的争吵, 最后竟然是以皇帝拂袖而去, 并宣称皇后身体不适,闭宫修养为结束。

替弘治帝抬龙辇的太监只觉两腿都要跑得飞起来, 就这样皇帝还是催促不断。好不容易到了端本宫,弘治帝不顾王岳的搀扶,快步走进了里间。剩下的五虎惶恐不安地叩首。弘治帝不耐地摆摆手:“太子呢?”

丘聚垂首道:“启禀万岁,殿下说他想独自歇息一会儿,便把我们都赶出来了……”

弘治帝眼中立时浮现儿子在静室内茕茕孑立, 无声哽咽的情状,他急急道:“还不带路。”

一众人一叠声地应下, 可接近碧纱橱时,弘治帝又让随从退下。他默默走到隔扇门前,轻轻敲了敲门,屋内却全无回应。他不由叹了口气,柔声道:“照儿,是父皇,父皇来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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