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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极人臣(579)

作者:姽婳娘 阅读记录


而官船的应对,是迎难而上。比快帆更快的是火枪。神枪手高举火绳枪,瞄准倭船,开始远距离狙击,这些人经过长久的训练,几乎是枪枪弹无虚发,一击立毙。倭船在如此密集的火药打击下,只能暂避锋芒。而这一退就再没有还手的机会。因为一旦通过了狭窄的通道,到了深水区,舰炮就能发挥威力。舰炮一轰,霎时间地动山摇。一艘倭船被生生打穿,缓缓沉入港底,船上的人前仆后继地跳水逃命。

就这样,有了援军的加入,有了火器的加持,战局很快逆转。倭寇本就是亡命之徒,眼见形势不利于己方,当然是逃命要紧。海盗们的战术说来也简单,只要能跑得比同伙快,就有一线生机。

于是,岸边观战之人就看到,倭寇如疯了一样,拼命想穿过双屿北部的通道,逃到外海去。徐家族长见状,叫嚷道:“快追啊!不能叫他们跑了!”

可惜的是,还是有船抢先奔了出去。这在这些豪族家长眼中,无疑跑走了一座金山。他们忍不住叹气。

谢丕的神色已冷硬得如岩石:“不必叹,该留的一个都跑不了。”

王守俭切了一声:“人都走了,到了外海,你难道还指望指挥使司去追?”

话音未落,港外就传来隆隆的炮响,如一声霹雳,突然炸响。正准备往外逃的倭寇如同见了鬼一般,一时面无人色。而其他的豪族成员亦是惊诧不已。孙家族长简直不敢置信:“双屿外还有埋伏,这怎么可能?”

连他们都是被谢丕临时上门逼迫,不得不仓促参战。陈震那伙人岂能未卜先知,提前在双屿港外埋伏呢?

龚家族长到底城府深,他略一思忖就想明白了,他看向谢丕:“是你!是你提前知会的。可你怎么能说动指挥使司的人?”地方官僚和当地豪族唇齿相依,互为依靠,陈震绝不敢背弃他们。

谢丕只瞥了他一眼:“是谁告诉你们,来得是指挥使司的人?”

徐家族长一时面如土色:“不是指挥使司,那是哪儿的人马?”

他们很快就知道是谁了。佛保立在船头,这位第一次亲临战场的宦官,一直用巾帕掩住口鼻,面露嫌恶之色。

黄豫护持在他附近,道:“这儿太危险了,公公不若回船舱去,这儿交给卑职就好。”

佛保斜睨了他一眼,道:“交给你?”

黄豫拍着胸脯保证:“对,卑职定率领弟兄们,将这些贼匪杀个片甲不留。”

双屿港地势十分特殊,只有南北两个狭窄的通道,虽然港内和外海的水深高达几十米,但通往外海的通道水却很浅,最浅的地方只有九米深。只要沉下几艘船,双屿港就会变成双屿湖,里头的倭船就会被装进口袋里,再也别想出去。官军因为一早就得到消息,早有准备,很快就把持住了南北两个交通要道。没了火器的海盗,还被人瓮中捉鳖,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这是妥妥的必胜之局,这要是都打不好,岂不是白瞎了他们家祖上的福荫。黄豫已是摩拳擦掌,立志要博一个封疆。

岂料,佛保轻声细语道:“贼匪当然是要片甲不留的,不过……其他的也要处理干净呀。”

其他?什么其他?黄豫还未回过神,就听他下令道:“都去吧。”

他身边的锦衣卫如鬼魅一样窜了出去,他们高高举起了刀,那刀下之人还一脸茫然:“等等!我是余姚徐家的,是自己人……”

他的辩驳很快就卡在喉中,血从动脉里喷涌而出。如这般倒下去的人,还有很多。这俨然是一场无差别的屠杀,不论倭寇,还是豪族,都要赶尽杀绝。

黄豫面上的谄媚之色凝固了,他惊恐地看向佛保:“公公,这些都是当地仕宦之家的人,他们家中有不少人还在朝中为官,官职还都不小……”

他说到最后已有些语无伦次,佛保嗤笑一声:“官职不小?他们再大,还能大得过天去吗?”

黄豫此刻已顾不得谨小慎微:“天再大,咱们也得在地里活啊!”

佛保忍不住发笑:“亏你还是黄伟的儿子,就只有这么点志气。凌云梯都已到了你面前,你还只想在泥里滚吗?”

黄豫又并非三岁小孩,这样画饼,还唬不住他。他道:“公公和干爹都是神仙人物,可我们不一样!卑职手下这么些将官,他们总得在这儿讨生活,还请公公大发慈悲,至少给他们留条活路呐。”

佛保面上的笑意褪去:“还记得你手下的人,倒也不是个没良心的。”

他拍了拍黄豫的脸:“看在你这几分良心的份上,咱家就再教你一个乖。既然做了选择,就要坚持到底。首鼠两端的人,才死得最快。你以为你现在收手,那边的人会感激你少宰了一点吗?”

黄豫看向岸边,他已然僵成了一块木头。他到此时才明白,自他听从佛保之言调兵时,就已然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中央以官位相诱,将他们绑到了战船上,要使他们与江南豪族彻底决裂。

佛保拍拍他的肩膀:“有什么好怕的,‘圣天子百灵相助,大将军八面威风。’听闻你们常羡慕随皇爷北伐的将官加官进爵之荣,怎么机会到了眼前,反而还做小儿女态。地头蛇而已,难道还敌得过天龙?”

黄豫的眼珠乱转,他问道:“卑职想请公公给句实在话,严嵩和徐赞他们,到底干什么去了?”

佛保这时才露出了几分赞许之色,他轻描淡写道:“都到了这会儿,何必多言呢。”

果真如此……黄豫直到此刻才下定了决心,他即刻下令:“斩首一级,赏银十两!”

他的这道命令,才真正为这场屠杀注入了兴奋剂。来这儿的多是雇佣军,本就是为钱卖命,重赏之下,谁还认识这头是谁。

岸边观战的豪族族长,已由最开始的悲愤哀嚎,到此时的心如死灰。徐家族长瘫坐在地上,浑浊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没了,都没了……”

王守俭则既愤怒又庆幸:“幸好,幸好我们来的人不多……不然都中了你这奸贼的诡计了!”

谢丕道:“你放心,有新建伯在,还不至于赶尽杀绝。”

龚家族长闻言已是目眦欲裂,他指着谢丕骂道:“好一个阁老公子,好一个探花郎!原来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你根本不是想带着我们表明立场,你只是想借倭寇和我们这么多人的命,来保住你们谢氏一家而已!”

孙家族长亦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这样的举动,也配称得上是读书人吗?”

谢丕缓缓阖上眼,再目视他们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你们勾结倭寇,大量走私,借我父亲的声名,来使朝廷投鼠忌器时,就该想到有今日。一切所得,都是有代价的。”

不过是借谢家做挡箭牌而已,他却要用他们的命来做赎罪金啊。徐家族长抬起头,他的眼底已是一片猩红:“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几家的护卫终于按捺不住,蜂拥而上,却被悉数击退。谢丕将一切都计划在内,岂会没料到此刻。他身边跟着的,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手。眼见打也打不过,这些族老终于彻底崩溃了。

龚家族长叫嚷道:“我的三个儿子都在外为官,你敢动我一下,他们必定会联名参奏,管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谢丕扯了扯嘴角:“但不知,令郎参奏的理由为何?”

这好似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朝廷非但不会为他们做主,说不定还会鼓掌叫好,在这场中央与地方的财权争夺战中,他们终于还是因为内鬼,输得一败涂地。

谢丕面对此情此景,何尝不觉心累,这就是人呐,不到绝路,不舍贪念。他转头离去,任凭身后的烽火漫天。

谢家二房,贞筠从东方未明时守到日落西山,心中不祥的噩兆越来越深重。她叫来伍凡,又一次追问:“你老实说,上面……是不是想要谢丕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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