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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极人臣(529)
作者:姽婳娘 阅读记录
周东见状更觉痛悔,他道:“我明明遣人去盯着,结果一个都没派上用场,明明想栽给李越,却被李越反咬一口……”
谁人无妻,谁人无子,要是能活,谁会想死。周东一时恶从胆边生,他的眼中射出寒光:“为今之计,只能联络其他人,拼到底了。”
赵阳听得一愣,他道:“这……还要赶在圣旨下达之前,只怕这把握……”
周东摆摆手,目眦欲裂:“顾不得了!即便我死了,也不能让他好过。等着吧,兔死狐悲,唇亡齿寒,他对我们这样毫不容情,其他人又岂会坐以待毙?他们只会拧成一股绳,无所不用其极!一定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赵阳被他的阵仗吓了一跳,他一时心乱如麻,半晌方道:“可这样群起而攻,会不会碍皇爷的眼?”
周东一窒,他捶床大怒:“我都要活不成了,哪里还顾得了那许多!”
赵阳此时已然恢复冷静,他是依附于周东羽翼之下的人,周东实在只有死路一条,他也没办法。可要是闹得太过,带累到他了,那可就不行了。似他这类文书之官,只要笔杆子拿的好,跟着哪个不是跟。
他思忖到此,便道:“您是危在旦夕,可这罪轻罪重,还有可商榷之处啊。自己一人问罪和满门抄斩,这差别难道不大吗?”
这一言,似冰水一般兜头淋下来,将周东噎得哑口无言。谁能拗得过皇上,谁的胳膊能拧得过大腿。赵阳见状继续劝说:“李尚书新官上任,必是要点三把火的,您犯不着当这个出头的椽子,总得为儿孙们打算啊。”
周东看着地上哭成一团的孩儿们,仿佛被抽干了精气,他道:“难道叫我坐以待毙吗?那可是两个国舅,即便我不闹,太后也不会放过我全家的!”
赵阳一愣,他想了想,却道:“未必。太后是看顾张家,可皇上却一直十分厌弃。”
这一语似闪电一般惊破梦中人。周东气得晕晕沉沉的脑袋,此时方恢复几点清明。他霍然起身,屏退家人,这才和赵阳道:“我说李越哪来的熊心豹子胆,你说,这件事会不会受皇爷的密令。”
赵阳犹疑道:“这,不能吧。”是何等深仇大恨,要将自己的亲舅舅弄疯。
周东道:“你位卑职小,不知这宫中的风波,听说金夫人在宫中,再三阻拦太后去见皇上……”
只这一语就够了,赵阳瞳孔微缩,他道:“这就难怪了!这就难怪了!可如此,您的处境就更糟了。皇上总得给太后一个交代吧。”
周东一凛,他毕竟官做到这个位置,还是有几分智谋,冷静下来一下就了悟了:“你是说,万岁舍不得拿李越去顶罪,就要拿我去做替罪羔羊?!”
赵阳垂头丧气道:“唉,您实不该将矛头指向李越。诸公同属三法司,他估计也不想背上排挤同僚的罪名,可您那样一开口,他要是不处置您,颜面何存啊。更何况,您之前还公然指出,太后的懿旨是妇人干政……”
周东只觉浑身发软,如无他拒不奉懿旨的举动,李越可能还不敢这么张狂。他半晌方颤颤巍巍道:“这便是闹也是死,不闹也是死了?”
赵阳沉吟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道:“这……或许还有一条路。”
周东眼中霎时绽放出巨大的光彩。
月池收到消息时,她正和朱厚照投壶。皇上在儒家经典素来懒得用功,可离了书以外的所有东西,都学得飞快,特别是在投壶之类的玩乐上,更是样样精通。
他今日头戴珠冠,锦袍玉带,俨然富贵王孙的做派。他拿起了羽箭,瞄准了正摇晃的铜壶。投壶从春秋绵延至今,早就发展出了不少新花样。秋千壶就是其中一种,形似烛台,上有机关,只要箭矢一触到壶口、壶耳,壶就会不断摇晃,更增加了投壶的难度。不过,这对个中好手而言,反而是添了兴致。
只见他手腕用力,箭矢就如飞虹一般射了出去,在触及壶中红豆时,虽跃了一下,可随后就陷入壶中不能动弹。左右齐齐叫好,负责记数的小太监早已是喜不自胜,叫道:“全壶!这又是一个全壶!”
他回头看向月池,长身玉立,神采飞扬:“到你了。”
月池默了默,君子六艺,她自然都用心学过,可到了面对这变了花样的投壶,她仍是有些力有不逮。她摩挲着箭羽,对准壶口投去。箭稳稳地落入壶中,却因力气太大,一下就从壶底跃出。替她记数的小太监讪讪道:“您这……再罚一杯!”
朱厚照扑哧一声笑出来,月池横了他一眼。拎起酒壶又为自己斟了一杯。说是酒壶,但这其中盛得不是酒,反而是药。月池将这苦汁子一饮而尽,又忙服了清水来漱口。
她叹道:“今日的药都喝尽了,可以歇了吗。”
朱厚照坐在她身侧,闻言道:“不好玩吗?”
月池偏头看向他:“要换您输一下午,您还觉得好玩吗?”
朱厚照挑挑眉:“那要看是输给谁,怎么玩了。你的力度始终拿捏不对,要么是用力太轻,还不及壶口就掉了下去,要么是用力太重,虽入壶口也被逼出来。”
他的双眼亮如点漆,意有所指道:“唯有不轻不重,方能投准。这里头的门道,可不比为官做宰简单。”
月池秀眉微挑,她道:“这不过是您落入窠臼之想。如您准我来定玩法,投中这壶也似为官一般,易如反掌。”
他一愣,月池道:“您是不敢了?”
朱厚照眼中又盛满兴味:“壶就在那里,你又能如何?”
月池笑而不语,她起身拿起箭矢又掷了出去。这次不待朱厚照开口,一旁的小太监都嚷嚷道:“偏了偏了!”
箭矢击中机关,发出一声闷响。月池嘴角噙着清浅的笑意,仍对着壶下的“秋千”发力,她准头极好,又坚持不懈,不出几下,“秋千”就被她打歪。晃动不已的壶一下就歪在地上。斜口朝着她这边。
他惊诧之余,又觉好笑:“没见过这么耍赖的。”
她只是一哂:“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就是好猫。您是万乘之君,难道还要管到猫抓老鼠的细处。”
她忽然扬手,将剩下的箭悉数投了进去。在座之人只听砰砰砰一阵乱响。她手上的所有羽箭全部没入壶中,连里头的红豆都挤了出来,滚落了一地。
她拍拍手道:“这下数数,中了几何。”
小太监们个个张口结舌,是数也不是,不数也不是。朱厚照怔愣片刻,而顷放声大笑。把定规矩的权柄握在自己手中,怎么嬴都是她说了算,谁还管你落不落出来呢。
他笑过之后,又问她:“可你这么霸道,除了朕以外,谁还会跟你玩?”
月池道:“想在新规矩下嬴的人,自会前仆后继地找我玩。”
周东的奏疏,就是在这个时候,送到了朱厚照面前。他在奏本中,痛哭流涕,承认了自己的私连钦犯、胡乱攀咬的罪状,充分表达了对冒犯李尚书的愧悔之情,他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恳求皇上从严从重处置。
朱厚照面露讶异之色,月池看罢奏疏,也是一愣。她笑道:“往日,竟是小瞧了他。能做到这个位置上,又岂是糊涂人。”
朱厚照道:“那么,李尚书,你待如何?”
月池道:“人家巴巴送上门来陪我玩,我若是连这都要打出去,岂非太不近人情。”
朱厚照扯了扯嘴角:“那他的罪过,你也想轻轻揭过?这就是你掌刑律的手段?”
月池难掩讥诮:“严谨的您嫌不够灵活,灵活的您嫌不够严谨。你怎么不想想,要是真依着《大明律》,这满堂朱紫,又能留下几个?”
一席话把朱厚照噎得哑口无言。她这才道:“不聋不哑,不做家翁。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您是法王转世,更该慈悲为怀,如此方能使众生归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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