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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极人臣(36)
作者:姽婳娘 阅读记录
贞筠回头恨铁不成钢道:“仪姐姐,你怎么如此胆小,我们只是躲在花丛后面远远看几眼而已,他们都忙着吟诗作对呢,哪里有心思注意我们。”
婉仪柳眉颦蹙:“可是,可是我还是担心……对了,我记得姨母说今日要过来查我们的功课,万一被发现了,你的解禁之日就遥遥无期了。”
贞筠满不在乎道:“娘说得是下午查,现在还早着呢。再说了,娘那么疼我,就算发现了……”
一语未尽,她们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两姐妹着实吃了一惊,连忙噤声做无事状,快步向前走去。原来因着接近开宴的时辰,仆从们得提前去准备茶点。婉仪只觉脑袋一阵阵发昏,这下连原路返回的机会也没有了。
贞筠见状拉着她,奔到了花丛后,低声道:“姐姐别怕,待会儿等他们忙完了之后,这里就只会留下几个伺候的小厮,那时我们就能回去了。”
婉仪无奈地点点头。两姐妹紧紧拉着手,都能感受到彼此手心的濡湿。刚开始她们连大气都不敢出,可在发现根本没人注意她们后,贞筠就开始对这些来客品头评足了。她说话又快又犀利。婉仪听得好笑不已,渐渐也放松下来。
其他都不消说,且说四大才子中,第一个到的是徐祯卿,贞筠一见他就倒吸一口凉气,她嘟囔道:“爹爹说他是吴中诗冠,还写得一手好字,人家还以为是个美男子,再不济也得相貌端正吧,怎么会这么丑……”
婉仪捏了她一下:“人家当上诗冠是靠才华,又不是靠脸。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贞筠嘟嘟嘴,忽而又激动地拉着婉仪道:“那个人,姐姐你瞧那个人,他左手有六根手指,一定是祝枝山!”
婉仪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儒雅男子。她虽生性矜持,此时心底也不由有些失望,原来,祝枝山都和她爹的年纪差不多了啊。
紧接着,来得两个人就是唐伯虎与文征明了。这两人倒是生得都不错,只是因着贞筠期待太高,以至于一见之下还是有些怅然若失。她看着唐伯虎叹道:“我以为江南第一风流才子一定是个貌若潘安之人,没想到,其实也就是容貌清秀而已,还不如我在云梦楼见着的那个黑小子呢。”
婉仪不赞同道:“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呢,唐解元一看就是饱读诗书的人,你说得那个黑小子只是空有一具皮囊罢了。”
贞筠先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可是,世上能有那种皮囊的人也是很……”
她反驳的话卡在喉头,整个人呆若木鸡,无他,从唐伯虎身后转出来一人,头戴束发竹冠,身着丁香色直裰,腰间束着攒心梅花长穗丝绦,面如美玉,眉目如画,方贞筠痴长十三岁,从未见过这等秀丽人物。婉仪见她这幅呆呆的样子,心下一乐,谁知拉了她好几下,她都没有反应。婉仪心下讶异,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这下看呆的人就不止贞筠一个了。好半晌,两姐妹才回过神来,彼此对视一眼,都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到底是贞筠胆大一些,她低声道:“这人不知是谁。”
婉仪垂头道:“想来是唐解元家的亲眷吧。”
“难不成是他儿子?”贞筠脱口而出,随即道,“那他娘一定生得很美。”
婉仪疑惑道:“为何这么说?”
贞筠扑哧一声笑出来:“因为他比唐解元要好看得多啊。这不是像娘,还能是像谁。不过,我瞧他倒有几分眼熟,说不定我还见过唐夫人呢,只是一时不记得罢了。”
婉仪咯咯笑出声来,伸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她俩正说笑时,外间却传来了喧哗声。她们忙抬头一看,只见人们已然围成了一个圆形,其中四大才子与另外三人成对峙之势,两波人之间剑拔弩张,气氛凝重。
贞筠惊诧道:“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就这样了。”
婉仪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我们仔细听听。”
只见唐伯虎一步上前,面色青紫道:“华曙,你不要欺人太甚!你若再胡言乱语,莫怪唐某不客气了!”
名叫华曙之人嗤笑一声:“你能怎么个不客气法,难不成你要在方御史的佳苑内动粗吗?再说了,我怎么欺人太甚了,我说得明明就是实话,你唐伯虎帷薄不修,天下皆知。只是万不曾想到,你竟然连赴会都带着小倌来,真是有辱斯文!”
小倌?贞筠与婉仪面面相觑,不知这是何意。不过外面的文人儒冠们倒都是一片哗然,通过他们的态度,两姐妹也猜到,这不是什么好话。
唐伯虎气得浑身发抖,华曙反倒愈发得意起来:“瞧瞧这个模样,不是小倌还能是什么!”
而被指为小倌的月池因有一个天天在妓院里混的爹,如何会不知其意。真是没想到,她还有被当做娈童的一天。她偏头问祝枝山道:“师伯,此人也姓华,不知与华昶是何关系?”
祝枝山一脸嫌弃道:“正是华昶的堂弟。这一家人当真是可恶至极,华昶在朝堂上诬陷伯虎作弊,华曙又在此盛会上搅局。不行,不能再让他这么胡言乱语下去了!”
他说着也要上前,助唐伯虎一臂之力,却被月池拦住。月池走到义愤填膺的唐伯虎身前,低声道:“杀鸡焉用宰牛刀,这等跳梁小丑我来就是了,别失了江南第一才子的风度。”
唐伯虎会意,退了回来,文征明讶异道:“你怎么回来了,这华曙最是簧口利舌,师侄一个小人家,如何应付得来。”
唐伯虎凉凉道:“那可不一定,鹿死谁手还未必呢。”
第29章 星郎才思生雕管
多谢诸位的好意,不过,我已得了。
唐伯虎很有信心,月池却有些犹豫。面前这个只是一个尖酸刻薄的小人,若要骂得他连妈都不认识,气得他三尸神暴跳,对她来说轻而易举。但他们到此来的目的不是寻一个白痴的晦气,她必须得让己方的利益最大化。
方御史应该已然在来的路上,甚至有可能就躲在一旁,观察他们的举动。如何才能一个端方大儒对她青眼相待?月池很快就得出了答案,最好的办法就是按照他的规则行事。《论语》如是说道:“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
她想罢,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适才还惊疑不定的华曙立时回过神来,他心下嘀咕道,还以为这小子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结果现在还不是一样来讨饶了。他不屑道:“我说唐伯虎,你未免也太无用了,居然让一个小童儿打头阵。”
唐伯虎尚未开口,月池悠悠道:“华公子不知吗,这与晏子使楚是一个道理。”
晏子使楚?华曙先是一脸茫然,在看到唐伯虎等人喜笑颜开,周围的一些才子也用调侃的眼神看他后,才回过神来,气急败坏道:“你敢骂本公子!”
月池一脸无辜道:“华公子可不要血口喷人,我怎么骂你了。”
“你还敢狡辩!”华曙心知肚明。晏子使楚语出《晏子春秋》,讲得是晏子出使楚国时,楚王为羞辱晏子,故意说齐国是否无人,怎遣矮子为使,晏子则反唇相讥,说齐国遣使,依拜访的君主而定。贤使见贤主,不肖使见昏主,他是齐国最无能的人,故而出使楚国。
华曙一个箭步上前道:“你对着我说晏子使楚,无非就是把我比作楚王,你自己比作晏子,意在讽刺我无能。自比晏子,你怎么不瞧瞧自己绣花枕头一包草的模样,癞蛤蟆打哈切,你好大的口气!”
月池挑挑眉道:“怎么会呢,华公子如此明察秋毫,因在下生得俊俏就断定在下的身份,这是何等的慧眼如炬,古往今来根据佛印禅师的判断,只有苏东坡堪与您在伯仲之间。在下又怎么敢讽刺你呢?”
她的淡定风度更反衬出了华曙的暴躁无礼。此话一出,连立在角落处静观其变的方御史都忍不住发笑了,曹知府更是连眼泪都笑出来了。这是因为苏东坡与佛印又是另一个典故。苏东坡与佛印本是好友,一日二人谈笑,苏东坡问佛印:“以大师慧眼看来,吾乃何物?”佛印道:“贫僧眼中,施主乃我佛如来金身。”苏东坡闻言心下暗喜,却反过来打趣佛印,道:“然以吾观之,大师乃牛屎一堆。”听到这话,佛印却未动怒,只道:“佛由心生,心中有佛,所见万物皆是佛;心中是牛屎,所见皆化为牛屎。”这小子的意思实际是在说华曙心里龌龊,故而所见所闻都往龌龊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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