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趁着人走远，看着楼擎道：“楼导，我问过歌手和制作人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好像搞错了一首曲。”

酒店套房的小客厅、吧台一体，视线很通透。

章倩云一直悄然关注着在准备热水的徐助，聊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他似乎特意关掉水，也没有立刻开始煮。

——是为了听得更清楚他们的对话？

楼擎意外：“搞错曲子？那是——”

他换个姿势，这种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闹出误会总是不方便，很谨慎地问，“那原来的曲子呢？我听听？”

章倩云看他反应，显然是完全默认自己这边有人“弄错”。

她也没有多做解释，直接用手机放出来，还特意将声音调响，避免那位徐助理听不见。

果真，音乐响起，徐助理手里拿着精致的小水壶，依旧纹丝不动。

人声演绎的曲子，前半段如同阴霾笼罩，仿佛叫人雾里看花，无法看清楚所处时代的前景，唱腔将幽微深处的个人命运展现得淋漓尽致。

紧随其后则是仿佛注入一抹暖色，大时代里的彷徨迷茫里，依旧是彼此照拂，人情温暖。

章倩云其实是第一次听见这首曲子。

她上次虽然推荐林文宴，但并没有想过他真的能做出让楼擎满意的电影配乐，毕竟对于一般的流行音乐歌手，是一个不可能的难题。

她其实有自己的考量——她想向林文宴证明，自己拥有一定的资源，并不会让他跟自己合作吃亏。

因此，即便楼擎没有看中，也无损章倩云对林文宴的看重。

只不过，当她坐在温暖如春的酒店豪华套房里，背靠舒适的名品沙发，饮着上好的武夷山岩茶，却在听见音乐后，放下了茶杯。

并不夸张地说，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一层层起来。

这是一段有着“绝处逢生”的希望和力量的。

最妙的是，全部人声演绎。

两人，或者是包括徐助理在的三个人，都在各自品味这首曲子。

楼擎指了指手机，随后想起什么似的道：“走，去书房，用我的音响。”

章倩云跟上。

眼尾余光注意到徐助理，似乎正看过来。

章倩云转过去，与他对视，笑了下。

徐助理的脸色煞白。

进书房后，章倩云又放一遍音乐。

不得不承认，高级音响的作用下，为这首曲子染上震撼灵魂的魅力。

楼擎惊喜地道：“我不敢想象，如果到时候我在电影院听到这个声音，会是多大的惊喜。”

他像是久旱逢甘露般，转过头来特意看着章倩云，“这是为我的电影雪中送炭啊！！哦不不，是锦上添花！是你说的林文宴写的曲子，声音也是他本人？”

章倩云点头。

她关掉音乐，拉开椅子坐下。

既然找到歌曲，那么就该来处理下“罪责”。

“楼导，曲子是原模原样发过来的。我问了文宴和制作人，都是确定无疑。”

楼擎自然转过弯来，表示他们这里没出错，出问题的是自己这边。

他的视线转向书房外的客厅，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难怪还是建议我和米桢合作。”

章倩云听到这里，大概就明白怎么回事。

米桢和徐助理，应该是旧相识。

这次楼擎执意要寻找全新的电影配乐，显然是引起米桢的不满。

章倩云有一点不理解，玩味地道：“我刚才看到米老师从你这里离开，他还是挺有意愿继续跟你合作？”

楼擎望向窗外的高楼，小半晌才似叹息地说：“一个人如果只盯着利益，那要重新回到艺术，就很难了。”

章倩云记得米桢当年和楼擎合作，拿过几个原声音乐的创作类大奖，都是与最佳导演/最佳影片同步获得。

但是近年的确，音乐方面似乎有所欠缺。

章倩云想，那楼擎其实也是念旧，没有当时就换，而是还在等一等这位合作伙伴。

可惜现在走到“志不同道不合”的岔路口。

章倩云摆了个姿态：“楼导，歌曲既然弄清楚，那我就要问问怎么回事了。当然如果你觉得我不方便过问，那我现在就回去。”

她作势起身，单手按在扶手上。

楼擎手快速往下按了按，示意她坐下，扬声道：“小徐，你过来！”

毕竟是要统筹、管理整个剧组上百号的导演，楼擎威严起来，也是十足十的权威者姿态。

徐助理走上来，面带微笑：“楼导？”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楼擎也不至于真的甩他一巴掌，说他耽误事情，只是曲手指“砰砰”敲两下桌面：“刚才歌曲你也听见了，你对章小姐解释下，她才好回去跟作曲老师有个交代。”

徐助理低下头，认真认错态度就像是个好好学生：“可能是我最近工作上有点乱，我妈妈上次重病进了医院……”

章倩云瞧着他对楼擎的态度，仿佛是把他当恩师一样的做学徒姿态，尤其是这句话也无可指摘。

但她现在是要问责，也许姿态是低的，但事情是要办的。

否则，别人还以为她章倩云好欺负。

章倩云道：“小徐，其实我们在外面做事情，敢作敢当总比遮遮掩掩更光明磊落，你说是吧？”

徐助理不敢抬头，却瞪了瞪眼，语气却很委屈：“章小姐，您这话怎么说的？我是忙中出乱，所以弄错了……”

楼擎见章倩云虽然是口中说着要回去，但问道：“那你告诉我，弄错的那首曲子，怎么来的？”

徐助理摇头：“可能是发错了，我不记得了。”

章倩云徐徐道：“哦，那所有做工的人都可以说自己弄错，不记得，就可以揭过去，那受害者怎么办？如果我没有想起这件事，没有找楼导聊聊，是不是在楼导心里永远就落下一个，我章倩云介绍的歌手是个照抄老电影配乐的下三流歌手，是这个意思？”

徐助理本来根本就不认识林文宴，最近看他娃综很红，歌手事业一般般，这样的人在娱乐圈如蝼蚁根本不必在意。

谁知道章倩云一句话，将他可能得罪林文宴，变成了得罪她。

他抬起头，眼睛都红了。

章倩云在他开口前直接截了话茬，摇头，讽刺地笑着：“楼导，我觉得你这位助理很适合做演员。”

徐助理憋着一股气，不上不下。

踢到铁板了。

楼擎一直不做声，他和章倩云关系不错，但也经不起这种误会：“小徐，你原原本本地说实话，我们就是友好解除工作关系。你如果有所隐瞒，那往后桥归桥路归路。”

章倩云双手搭在一起，很不客气地直接说：“小徐是吧？你们楼导是个好人，我不是。我就问你，还想混这个圈子吗？”

徐助理两耳“嗡”的一下，求救似的看向楼擎：“楼导……”

楼擎道：“说实话吧，小徐。你知道我找个能合作的作曲老师不容易，为什么偏偏要搞出这种事情？”

他还对章倩云道，“我真的是以为林文宴拿别人作品搪塞我，看最近那个高导和他有合作，我特意去问过高导有关于林文宴的人品。”

章倩云不知道这一茬。

不过自然能衔接上——林文宴想必是从高导处听闻了相关，所以才来找她。

“小徐，你如果真的是想跟着楼导学点东西，在电影圈功成名就，那你就得说实话。”

这世上或许有弄巧成拙，但章倩云宁愿往至坏处想。

徐助理见两人盯着自己，头大如斗，最后只能说道：“米老师让我这么做的。那首歌曲也是他给的。其实我不知道出处，他说给楼导您听了，您就知道还是应该选择和他合作。”

楼擎问：“只有这一次？”

徐助理点点头，如实道：“他都听了，只有这一首他让我动手脚。”

章倩云见事情弄明白，便起身：“楼导，事情我了解，我先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