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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狱卒面面相觑,对眼前的景况也是稀奇。在这大狱里守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形,不像是被押进来的犯人,倒像是奉命巡视的官员。
易韬圭将人关了进去,却没急着走,在牢门口站了一晌,倏地沉声道:“崔维,你最好祈求……别有什么着实的把柄,落在我手上。”他一字一顿的,听起来威胁意味甚浓。
但崔维闻言却愣了愣,看着易韬圭的眼神有一瞬的奇异。
——到崔宅里拿人……他还以为这蠢货长进了,结果……
这官场、这朝堂上,可不是什么讲求实证的地方。或许以前曾经是过,但现在……
铲除异己、培植自己的势力,难不成真的指着对方犯错?构陷、罗织……是他早就玩剩下的把戏。
可现如今,这蠢货竟还指着“把柄”?能称作把柄的东西或是……人,难道会被他留在这世上?
虽然对易韬圭这做派嗤之以鼻,但崔维面上仍是一副忧虑的表情,他看了易韬圭一眼,叹息地摇了摇头。
“韬圭,我虽与你有些嫌隙,但你也不至……唉——”他说着,眉间的难色更重,“这破门而入、强行拘捕……你怎好叫阿书再……再经历一次?”
易韬圭心中一跳,“再?”
崔维微微垂了垂头,“韬圭,老师在时,便叫你时时收敛,你却不听。朝中那些人,你是不惧开罪他们的,可……你想过没有,燕北侯府若是没了你,下场如何……”
易韬圭抬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镣铐上的铁链和铁门相撞,发出刺耳的响声。
崔维皱了皱眉头,一手拉着着铁链,一手一根一根地掰开了易韬圭拽着他衣领的指头,“你瞧,你总是这般不顾后果……‘诈死’确实是个好计策,可那时你可为阿书考虑过半分?”
“她独身一人在京中,盼着夫婿归来,却只接到一纸噩耗,悲痛未过,便是一群人来抄家问罪……”
“阿书便是再怎么要强,也是个闺阁女子,她也会撑不住、也会累啊……”
崔维说着,摇了摇头,转身向牢房内走去。易韬圭却死死地抓住了铁门,眼神冷厉地盯着他看,“所以,你便趁虚而入……”
崔维拍了拍床铺,施施然盘腿坐下,“你该谢谢我的‘趁虚而入’。不然,等你回京,看见的、便只是一具尸骨了。”
“呵。”易韬圭攥着铁门的手更加用力,一声冷笑过后,他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那真是多谢你啊,崔大人!”
崔维好似没听出他这话中的冷意来,他摇头道:“你若是真的谢我,便离阿书远些罢……她受了那么多委屈,到头来却只是你的一个计谋,你这个罪魁祸首凯旋而归,甚至对此沾沾自喜……”
瞧见易韬圭几乎称得上一句狰狞的表情,崔维心知自己目的已达到,也不再多说,侧开了视线、淡淡地补了最后一句,“阿书好不容易走出来,你莫要再去扰她了。她现在有孕在身,受不得激的……”
这牢内的人神色淡然、态度从容;牢外的人却目眦尽裂,双手紧紧抓着牢门。乍一看去,倒是让人分不清哪个才是被关着的那人。
*
第二日早朝起,朝中的大臣们便一个接一个地替崔维求起情来。
易韬圭从崔维那有恃无恐的态度,便知道,他应当有后招。但这大半个朝堂的官员都站出来的情形,却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朝堂上有人发难,下了朝后,燕北侯府依旧不得安宁。
来人一波接这一波,便是逢年过节,也没有这么热闹的。
也有低声下气恳求他明辨事理的,但更多的还是凭着那一腔“文人热血”、一副义正言辞的架势,将易韬圭骂得狗血淋头的。
易韬圭这么些年,刀山血雨都走过来了,这群人文绉绉的喝骂,对他来说挠个痒痒还嫌轻,本不可能被他放在心上,若是没有崔维监牢里的那番说辞的话……
易韬圭忍不住去想,他诈死的那些日子,阿书是不是也被这些人这么对待着。
他的阿书从小被人宠着,忠肃公、也就是他们的老师,膝下只有这么一颗明珠,自然是小心翼翼、如同眼珠子一般看护着,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
而后来,老师将阿书交到他手上,阿书那般娇弱,他自然要好好护着,免得让那些牛鬼蛇神欺侮了。
他那般小心呵护、唯恐委屈了的阿书,却被这些人辱骂着……
易韬圭握了握拳头,手指关节劈啪作响,看着眼前那昂首挺胸一派正气的文官,拳头倏地砸了过去。
那人没想到易韬圭会真的动手,被锤在了地上懵了一阵,才慢半拍地吐了口血出来,他愣愣地看着地上的血迹,像抓住什么把柄一遍,就那么在地上坐着,口中仍是不停,“忠肃公为人刚直谦逊……咳……将军为其弟子,非但不能承其衣钵、还徇私枉法、滥用私刑……咳咳、咳……夏桀暴虐、商纣荒淫,帝王无道,尚有天谴……”
易韬圭觉得这些文人纠缠作态,同泼妇骂街也没甚区别了,他狠狠地刮了那人一眼,脚下一抬,就大步流星地走了。
地上那人想去拦他,只是到底动作太慢,连易韬圭衣角都没碰到,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
他想上去追,却被一双交叠的兵刃拦住,“前面是乃侯府的内院,大人还请止步。”
……
秋意渐浓,侯府的庭院里却是不逊夏日的热闹,叶子是深深浅浅各异的黄,偶有一两株红枫伫立在一角,阳光穿过,红得似要灼伤人眼。
易韬圭快步穿过这满园的秋景,脸上的厉色渐渐消解,神情转为温柔。
他最终在一间屋舍前站住了脚,这里修造的时候,本定的是客院。但当年阿书实在喜欢这院子里的景色,两人便索性将卧房搬到了这里。
易韬圭踟蹰了一瞬,才轻轻推开了门,里面伺候的丫鬟听到门响,探出头来看了一眼,见是易韬圭,才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冲他行了个礼,压着声音道:“见过将军。”
易韬圭摆了摆手,又指了指里间,轻声问道:“睡了?”
见那丫鬟点头,他往外挥了挥手,示意她先出去。
乔书不太喜欢人近身伺候,易韬圭在军中糙惯了、对此也是可有可无,是以燕北侯府里的丫鬟只有数得着的几个,多数是在外头做些洒扫之类的粗活的。
易韬圭将乔书从崔宅“接”出来,怕一时没看住人、出什么“意外”,这才特意从粗使丫鬟里挑了个人来了,在他不在的时候暂且照顾着。
易韬圭撩开了帘子转入内室,看着乔书侧身躺在软榻上,心中蓦地软了下来。
他上前几步,凑到了乔书的跟前,也没去拿一旁的矮凳,就那么蹲下身去,专注地盯着乔书的面颊。
……自打回京之后,他还没有好好看看阿书呢。
两人距离如此之近,她的一呼一吸都清晰可闻,易韬圭忍不住随着她的节奏放缓了呼吸。
她呼气、他吸气,她吸气、他呼气……
空气似乎就在两人之间循环往复,鼻息间尽是阿书温软的气息。易韬圭唇角不自觉地上扬,飞扬的心情让呼吸的节奏有一瞬的打乱,终于打破了那奇异的循环。
而软榻上,乔书的眉头动了动,长睫微颤、似要转醒。
第49章 出逃
乔书迷迷糊糊睁了睁眼, 又重新阖上,准备接着睡去。
那一瞬间映入眼中的人影,这才慢了一步被大脑接收到。乔书思维顿了一阵, 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残存的睡意陡然消散,她骤然清醒了过来。
“醒了?”易韬圭同她对上了眼,眉梢眼角尚带着飞扬的笑意, 眼神却极柔和道,“睡得这么久,身子该僵了, 起来走走罢。”
他这关切之语说得熟稔又自然, 让人几乎下意识地想要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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