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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霸提前布局,义军沿河布置眼线,在已经疏于管理的大运河周围建造堡垒和投石机。
简易的投石机只需要知道一个杠杆原理。王薄身为铁匠, 再拉几个木匠,自己都能组装出来。
因为连大隋官吏自己都难以想象杨广会在这个时候下江南,所以义军的布置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就算有人注意到了, 也只会认为义军想沿河劫掠朝廷的运粮船。
现在杨广没有征讨高丽,不需要再从南方运粮, 义军又遍地开花, 隋军对通济渠的防守不再严密。谁也不知道,翟让、王薄这两个中原义军首领,居然来到了通济渠。
翟让疑惑:“高士达怎么没来?”
王薄道:“高士达取得大胜后过于骄矜,被涿郡通守郭绚所败。窦建德接替高士达的位置,收拢残兵为高士达报仇, 恐怕没有余力加入我们了。”
翟让叹气:“就我们两支义军,能击败杨广?”
王薄道:“狗皇帝已经被我们吓出了精神问题, 据说晚上连觉都睡不好。只要再吓他一次,就算他这次再次好命逃走,估计也活不长了。”
翟让笑道:“三郎君给你的消息?”
王薄道:“三郎君现在身在边塞抵御突厥, 哪有消息传给我?是魏二先生的情报。”
魏二先生就是自称魏徵族弟的“魏收”, 薛收。
薛道衡曾在朝中为高官, 洛阳自然有宅邸。薛收被薛道衡过继给本家的薛孺, 薛孺仕隋,在洛阳也有住处。薛收在洛阳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想要知道洛阳的消息很容易。
翟让叹息:“魏二先生的情报和三郎君的情报有区别吗?一切仍旧在三郎君的掌握中。”
王薄问道:“翟公是否在想,李三郎君拿你我当刀?”
翟让不语。
王薄苦笑:“李三郎君曾对我说,如果我不想当义军了,随时欢迎我去陇右道。我想翟公如果想要投奔李三郎君,李三郎君也会热情地将翟公介绍给李二郎君。翟公,杀狗皇帝是我自己的愿望,李二郎君只是帮我实现这个愿望。你呢?李三郎君逼迫你了吗?”
翟让一愣,然后脸上露出羞愧的神色。
王薄叹气,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他看得出来,翟让现在对杀杨广的心并不是很坚定。
日子好过了,对皇权的畏惧就又生出来了。翟让是个聪明人,应当很明白他将来若是失败想投奔他人,只要是隋朝旧臣,大概都不会接纳杀害隋朝皇帝的人。
就算是李二李三郎君,也不会接纳他们。
这件事李玄霸也告诉王薄了。
现在百姓活不下去打着杀狗皇帝的名义起义是一回事,等义军首领有了争夺天下的本事,他们对杨广就会变一副嘴脸。特别是杨广被杀后,他们大概率会转成隋朝忠臣,对杨广被杀“义愤填膺”,说不准还会给杨广哭丧。
原本历史就是这样。
就算是义军首领中口碑最好的窦建德,为了获得天下世家豪强和隋朝旧臣支持,为了得到更多的争夺天下的资本,他不仅向东|突厥始毕可汗称臣,接受了“小可汗”的称号,还自封隋朝忠臣,说自己受恩于隋朝两代皇帝,现在宇文化及杀杨广,就是他的仇敌,所以去征讨宇文化及。
窦建德给杨广追谥为“闵”,怜悯杨广被杀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想起自己那因杨广横征暴敛而家破人亡的乡亲们。
不过要当皇帝的人,必须如此心黑脸厚。一家人被饿死,自己沦落成乞丐的朱元璋称帝时,还得捏着鼻子说元朝好话,闭着眼睛吹“我祖孙三代都依托元朝皇帝恩泽活着”,以拉拢元朝旧臣。
王薄如果杀了杨广,除非王薄能自己当上皇帝,否则天下无处可去。
所以李玄霸建议王薄只是吓唬吓唬杨广,杀杨广的事还是留给杨广身边的野心家。
反正杨广必死,没必要为了杀杨广赔上自己的命。
王薄也将李玄霸的劝告告知了翟让。
以他们现在的兵力,确实只能吓唬吓唬杨广,很难真的伤到坐在高大龙舟上的狗皇帝,更别说杀了他。
“所以翟公不必担心。”王薄道。
翟让苦笑:“你这样说,不怕我退缩吗?”
王薄平静道:“翟公若想退出,薄不会阻止。仅薄一人,也会完成袭击狗皇帝的计划。”
翟让沉默了一会儿,拱手道:“你都说我们杀不了他,只能吓唬他,那我还有什么害怕?我已经在这里了,就不会回头。”
王薄拱手:“翟公高义。”
翟让摇头:“高义的是知世郎。”
王薄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高义,他只是想起乡亲父老,丢不下对杨广的恨罢了。
与翟让结束商议后,王薄又与杜伏威、辅公祏等江淮义军首领见面,与他们商议共同伏击杨广之事。
他们对直接袭击杨广果然也抱有疑虑。王薄安抚他们,只让他们牵制住江淮的隋军,趁着自己掀起的混乱攻占江淮郡县粮仓。
杜伏威等人欣然同意。王薄又得到一个“知世郎高义”的吹捧。
夜深人静,王薄睡不着,独自离开帐篷,坐在了石头上看着天空,连篝火都没点。
“虽已经入春,夜晚也很凉。为何不多批件衣服?”魏徵举着火把过来,将手中大氅递给王薄。
王薄披上大氅:“谢魏先生。”
魏徵毫无形象的坐在王薄对面的地上,道:“我们共事这么多年,有什么好谢?知世郎可是在紧张?”
王薄道:“我无字,先生称呼我姓名即可,我不计较这些。”
魏徵笑道:“好。”
王薄一愣,道:“先生居然说好?”
王薄如此对魏徵客气了许多次,魏徵总是笑着客套过去,仍旧疏离地称呼王薄为知世郎。王薄现在说这句话,只是习惯而已。
魏徵道:“三郎君劝了你许多次,你仍旧坚持要亲手砍下杨广的脑袋。既然你已经是将死之人,我称呼将死之人的姓名算不上无礼。”
王薄:“……”
他扶额:“先生,你能不能改改你的脾气?你回到冠军侯身边后,小心被排挤。”
魏徵不在乎道:“如果他们排挤我,就说明他们自己心胸狭隘,主公应该远离这样的奸邪小人,我会上书弹劾他们。”
王薄叹气:“罢了,三郎君应当会护住你。”
魏徵不让王薄转移话题:“你可是在紧张?”
王薄沉默了许久,道:“不是紧张,只是怅然。”
他迟疑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继续道:“这天下果然如三郎君所料,先是我们活不下去的百姓揭竿而起。当天下乱起来后,各地豪强接连出现。现在各地义军,还有多少是百姓的义军?我听闻北方生乱,不是手握兵权的鹰扬郎将,就是当地巨富豪强。”
王薄指着自己:“就算是出身贫寒的人,大多也是看着天下乱起来后聚众为盗,像我这样真的活不下去的人少之又少。当初与我一样的人有很多,如今是渐渐都看不到了。”
如翟让、窦建德、杜伏威等人都不算真的活不下去才起义,他们都是逃犯,不是如王薄一样带着乡亲父老入山逃徭役。
翟让、窦建德都当过隋朝小吏,家境并不贫寒。
王薄麾下也有许多这样的人。
豪强世家高人一等,这种地方富户也是高普通贫寒百姓一等。王薄希望他们平等地看待普通百姓,他们当然不情愿。
王薄试图提拔与他一样出身的人,却发现真正家境贫寒的人无论智慧还是武力都比不过这些人,自己依靠的还是原本家境就不错的人,或者是原本小偷小摸或者打家劫舍能吃饱的贼寇。
王薄读了书后,也想过能不能自己当皇帝。
汉高祖刘邦都能当皇帝,自己为何不能?
但他读了更多的书后,才发现刘邦是如翟让、窦建德那般的人。刘邦一家人都能读书识字习武,刘邦的友人也都是县中小吏,这明明是县中豪强,而且还是祖辈是士大夫的豪强,与自己这等铁匠出身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