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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心臣(94)

作者:南通欢 阅读记录


我横眉立目,喃喃出声,是肯定句的语气。

“沈观。”

沈观襕衫平整得无一丝褶皱,学究气十足地向着萧庭之一拱手,嗓音低沉而引人入胜的温和。

“萧大人,在下把人领来了。”

萧庭之目光越过深藏不露的沈观,目光阴毒地死死盯住他身后之人,那目光烧灼,简直要将那人烧出一个洞来。

他勃然作色,斥责之声打破了破晓前的宁静。

“贱人!竟然去出家,怎么,嫌你给我丢的脸还不够吗?”

我瞳孔放大,身形晃晃悠悠,疾步上前就要去见萧遥,却被萧庭之手下不留情地拦住,刀气急败坏地扬起,却思及方才萧庭之意有所指的一派言论,终究是放下了青筋毕露的手,含恨退后。

萧庭之怒气冲冲地上前,重重甩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全场寂静,张怀民惊愕地望着眼前一幕,我与宋睿辰却不忍而愤恨地盯住萧庭之,而沈观含着浅淡矜持的笑意,袖手旁观,悠闲地投来注目。

萧遥却并未闪躲,娇嫩的面庞一下肿的不成样子,血红的掌印深深嵌进皮肉,划破之处渗出血丝,下手之毒辣可见一斑。

萧庭之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失败的工具,轻蔑道。

“你若是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就乖乖随我押这两位罪犯进京,并为我于陛下前作证,苏大人蛊惑你,与宋大人合谋纂改原本,瞒天过海。另外,委屈殿下也随我们走一趟。”

他维持在笑面虎的容色,向张怀民一俯首,随即说的唾沫横飞,眉飞色舞之态无不显露他的沾沾自喜,论功行赏,飞黄腾达,近在咫尺,这是何等的美滋滋!

却始料未及,萧遥缓缓抬头,目中是玉石俱焚的决色,手中是我叮嘱她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出手的佩刀。

天边的曙光映照那锋利的刀边,晃了我的眼,惊了我的心。

我余光中第二批巡查的官员迈着疲困的步伐慢慢走来,我心中浮现出荒唐而惊惧的猜测,我一刀撞开所有阻拦,飞身向前,张嘴呼喊,却已然晚矣。

萧遥朝肝肠寸断的我凄婉一笑,然后,毅然决然地投身向萧庭之。

萧庭之被失控的我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另一侧闪避,而全然没有觉察萧遥的默然的爆发。

萧遥她好像轻盈的蝴蝶,轻飘飘地扶摇在黎明的微光里,展翅扑向焚身的滔天大火,烧灭了她短暂而敢爱敢恨的一生。

为我,为正义,为自己,为天地仁心,为世间清流,即便她至死不太明白这将推动怎样的一盘棋局。

她只知道,这是她飘曳的一生里,最后能为我所做的了。

扑哧一声,刀撞上了萧庭之的腹部,刀尖却是反向,插进了自己柔软的身躯。

萧庭之震惊地望向挑衅地笑对自己,下巴微扬的萧遥,惊声道。

“你……”

萧遥凄凉而痛快地无声笑开,凛然道。

“父亲,你不配。”

血色从她嘴角喷薄而出,如天女散花般染红了亮起的白日,然后,遮蔽了我的眼色。

匆匆赶到的官员所见,不过是,萧庭之一刀刺向爱女,爱女软绵绵地倒地,双手扶住刀柄,死去安详。

我惨白的嘴唇一开一合,却发不出声响。

她叫萧遥,草木萧,无关萧庭之的萧;遥游于九万里的遥,取寓意于逍遥游,抟扶摇上,去以天色苍茫而息者也,却终不似,少年游。

第八十章 阴谋再起

我再也无法延续面上的雅相, 一恸几绝,眼前是无边无垠的夜色,明明啊, 我方才望见辰光了呢,怎么, 还是这么黑呢。两眼失明般黑暗蒙蔽, 我却还是踉踉跄跄地挥开刀锋, 万夫莫当, “目”中无物, 大动肝火。

“拦我者,死。”

两边的人自觉地噤了声, 排山倒海般退后, 留出一道不宽不窄的过道,然后偏开头去。不是恻隐心起, 只是因为我周身的气场过于震慑与不可冒犯,那明晃晃的刀锋此刻,最为无情。

我目不能视地爬到血腥最为浓重处, 恍恍惚惚地四方摸索,我慌张而惧怕,直到那温柔而微弱的气息传来,奄奄一息。

“钟……钟离,你来了……”

我混沌的眸子终于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模模糊糊的,萧遥温润而泽的面庞倒映在我不住颤动的瞳仁, 只是凄凄。

我睫毛挂泪, 却不脆弱,只是悲凄, 百感盈睫,却迟迟不落。

好怕,一旦掉落,眼前之人,就会随风逝去。我双手颤抖地捧起萧遥浸泡在血腥里的双手,不复白皙秀气,而是灰扑扑的,没有生气的。

我强装镇定,云淡风轻,笑中带泪。

“英宁不怕,我们会给你找最好的医者,你不会死,不会……”

萧遥却只是低低一笑,羞涩而释然,轻轻回应,毫无忧惧。

“钟离不怕,以后你的人生,还会很长很长,你不会被扼杀,不会……”

我半张的嘴灌入一口寒风,直达胃部深处,冷透到心口,难以相信。

我惊悸不安地将那逐渐失温的芊芊玉手贴在缓将下来的心跳处,空虚道。

“英宁你说什么呢,你不是说,你很想随我去京城看一看繁华的市井,看一看我统领的羽林吗?怎么可以食言呢?”

萧遥望着并非明知故问,而是自欺欺人的我,病态地皱起眉头。她轻巧地抹去我眉间的川壑,笑得艰难却完满。

“钟离,我还记得,你说过,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为心中道义所献身,对吗?”

我如鲠在喉,难乎其难地咽下一口唾沫,这才堪堪应声。

“嗯。”

她骋怀一笑,却因过度虚弱而咳嗽不止。

我抬起衣摆,却发现是贴身的设计,我视线不着痕迹地滑向离我们最近的一名小吏。那人目光正不安地来回往返于我们截然相反的容色,继而被我一瞥,瞬间打了个激灵。

不待我发话,他白皑皑的面色愈发惨淡,恭恭敬敬地捧上他的袖子,为萧遥遮挡还未回暖的商风,眼底是负重。

我这才收回视线,目色温柔,缱绻道。

“英宁,坚持住,我趁着他们不备,已然吩咐宋睿辰已经去了,不消一炷香的……。”

萧遥却只是暗暗摇了摇头,几近冷透的手掌覆上我微微发烫的手背,以柔克刚。

“钟离,我清楚自己的生命在以不可挽回的速度消逝,所以,我心愿无二,唯是央求你,将我从简安葬。就葬在古寺外吧,方丈说过,哪怕外界纷扰,我不得不再次还俗,我永远为他们承认,不问归期。”

我再也抑制不住泪水滂沱,滴答滴答,春秋冬夏。

萧遥面色愈发灰白,她鬓发皆乱的脑袋无力地枕在我瑟瑟的胳膊上,安详展颜。

“钟离,你附耳过来,好吗?”

啜泣无声的我闻言赶忙探上身去,唯恐留了遗憾。萧遥恬静的面色在我靠近的刹那,陡然生动而俏皮起来,狡黠得好像一只小狐狸。

“钟离,别让我失望,不要让我的努力,付之东流,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她说完好似花去了剩余的力气,颓然侧倒在我的怀里,绵软而筋疲。

她疲惫不堪地睁开双眼,正视向我,认认真真地以在场每个人都听的心惊肉跳的声音,抱以最愧疚的音容,笑貌凝结。

“弟子朽木,有负苏大人教诲,弟子冤屈,落得父亲公然赐死,弟子不求旁的,弟子求父亲不要一错再错,放过无罪的苏大人,弟子甘愿领死。”

我肩膀群山撼动,沧海起伏,山海可平,却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宋睿辰终于寻来了医者,医者知道兹事体大,不敢怠慢,跪地望闻问切,却在少顷过后,声色僵硬。

“老夫尽力了,这位小姐……”

兴许碍于我阴沉的威压与阴翳的逼视,他没敢说下去,我却读的出他的唇形,一开一合。回天无力……

我泪水夺眶,眉眼红肿,波及神情,双唇紧闭,却无可任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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