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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心臣(61)
作者:南通欢 阅读记录
我作为当事人,却不慌乱,亦不迷惘,一路上步履匆匆。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我回到堂屋,倒头便睡。所有下人面面相觑,却不敢打搅,赐死的诏书一日不下,我还是心安理得的主子。
我睡得香甜,颠倒日月。昏昏沉沉间,两月的和衣而卧,风声鹤唳闪现而过。实在难以睡个安稳觉的痛苦烟消云散,我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心无戒备。
就在夜色侵入皇城,侍卫昏昏欲睡,众人安歇,灯火熄灭之际,没有人注意到,东宫里的一间屋子,遮遮掩掩地亮起来一盏烛火。透过灯影绰绰的纸窗,是我蹑手蹑脚披上与夜色同度的衣衫,继而扑灭烛火的周全。
我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微弱的吱呀声很快遁入无边的黑暗,探出头来左右环顾确定无人察觉后,我深呼一口气,纵跃上房檐。砖瓦斑驳,微微松动,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几近难觉。我稳住身形,踩稳了落脚点,疾步如飞,在云走混沌的月明星稀里窜向一个方向——昭和殿。
不多时,我如步云端,悄无声息的脚步已踏上目的地的檐角,一个飞走,稳落殿前。殿内灯火通明,依稀可以望见天子倚靠桌案,埋头批阅,朱笔偶尔起落的身影。望了一眼立在殿门口显然等候多时的老公公,我略一颔首,大步迈入。
“来了。”
搁下文书,他缓缓抬头,面上一派疲惫却温和。我头轻点地,磕了个头。他在内侍搀扶下艰难地起身,轻叹一声,笑言道。
“起来吧。”
我敛衽站立,目不旁视。他端详我一身行头许久,抚了抚长须,笑得和气。
“是个聪明的孩子。”
我抿嘴不语,心里的石头却安然落地。他背手而立,改换上正色,不急不徐道。
“知道朕唤你此刻前来的用意吗?”
我敛眸垂首,口中清朗。
“陛下英明,殿前压一压我的傲气,怕我心气过高,臣明白。”
见我分寸不乱,面色不改,天子挑眉,笑得开怀,复又发问。
“可有人来寻你?”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就这么抛下,烛火被吹得乱晃。我却并不迟疑,落落大方。
“有。臣都叫护卫回话了,分别是户部尚书吴词安,左拾遗潇北泽,广阳将军周昌以及御史秦寂道。还有。”
我不自然地一顿,睫毛微颤。
“远在边疆的宋睿辰,我的同门,寄来的一封申文。”
天子投来思忖的一瞥,微微笑道。
“取来我看。”
我面沉似水,下颌收紧,如履如临地从衣衫中抽出完好无损的书信,容色端然地双手奉上。天子递过一个目色,内侍上前接过,天子徐徐展开,凝眉看去。我自始至终盯着天子顺着书信而下的眉目,企图揣度出蛛丝马迹。不料天子阅完,只是将其信手摊在案牍上,喜怒不见。他沉吟半晌,猝然道。
“这些人,你都记下。他们皆为忠正之人,而非投机之徒。”
我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却很快掩盖,不动声色。
“是。”
他见我慎终如初,好整以暇道。
“不必如履薄冰,我既然能在深夜召见你,就是一种态度了。只不过,我希望你暂且不露锋芒。”
我闻言,定定注视天子意味深长的笑面,心神俱震。
“拜将的诏书,午时会按时送去东宫,你且去罢。”
我浑浑噩噩地跪地而谢,却听得头顶一声轻笑。
“哦对了,你的轻功,还要练。一路上,朕的暗卫,察觉你踪迹的,是这个数。”
我愣愣抬头,只见天子言笑晏晏地抬起手,比了个九的字样。
第五十二章 悲不通欢
我沿原路脚不点地地回到堂屋, 合上被子,还是头重脚轻的。我紧闭双眼,眉关微锁, 辗转反侧半晌,却迟迟难以入眠。混沌之下, 我叹息一声, 干脆假寐。不知过了多久, 就在我迷迷糊糊, 睡意上涌之际,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寒风凛如霜雪, 争先恐后地钻进了我方才捂热的被褥。
我陡然清醒, 全身都紧绷起来,却并未立刻动作, 而是怀揣戒备地竖起了耳朵。就在轻微得几不可闻的脚步声靠近床沿不远时,我温热的指尖妥妥当当地握住了枕下的匕首,冷暖相触, 水雾漫生,潮湿一如我的心间。
难道……我心底泛起一抹淡淡的失望与无奈。……陛下,还是要扼杀我这个不伦不类的棋子吗?百感交集,苦涩萦绕在舌尖,眼底却模糊至极。是啊, 女将,混血, 苏府庶女, 撇捺横竖,再怎么悉心勾画, 写出来,还不过是个死字。弃之如敝履,死不足惜。
我握住匕首的指尖已然失了温度,颓然松手的,还有最后一丝求生的意志。罢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在我宿命般睁开双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坐正,慷慨赴死般亮出自己无暇的脖颈时,我全无防备地对上了一双清澈而闪亮的眸子。
“怎么是你?”“你醒着呢?”
两道饱含惊疑的声音同时响起,寂静的堂屋里回音绕梁,经久不去。我怔愣地直直望进他深不可测的眸子,一时无话。他率先反应过来,眨巴眨巴眼睛,一抹坏笑爬上嘴角。
“怎么?盼着我来?”
我云里雾里的脑子终于恢复清明,听闻此语,松开匕首的手折返,以雷霆万钧之势,挥舞横亘在近在咫尺的两人面前。
“殿下,这个玩笑,我开不起。”
他的痞笑骤然收起,俄而正色,眼底倏然闪过一丝疑云。
“那卿等的,另有其人咯?”
他喉结翻滚,眼底是危险的压迫,语气却是盛情的邀约。
“那么,卿。”
他微微一顿,继而颔首,微微一笑。
“可否告知我,这位,是何许人也?能让卿,彻夜难眠?”
我呼吸一滞,大脑一片空白。完了,陛下叮嘱,我与他的密会,断不可外泄,哪怕是太子。可是,显而易见,我适才,脑子一热,泄露了天机……
心思急转,我垂下眼帘,眼中的慌张收敛,取而代之的是身正影不斜的慨然。
“我虽杀尽南蛮,载誉而归,却终究是临危受命,面上的不惧,实无以为继。”
言毕,我先前盈睫的泪珠滚滚而下,俨然午夜梦回几许,为噩梦惊扰的憔悴。我抬手捂住他自责欲言的容色以及半张的嘴,心灰意冷。
“至于殿下揣测我的二心。”
我惟妙惟肖地学去他的停顿,倔强而落寞地昂起了下巴。
“难不成,我是三殿下的人?”
刹那间,他的咄咄逼人,溃不成军。我不着痕迹地将他攥住衣摆的骨节尽收眼底,付诸一笑,敛衽背过身去,留下一地细碎的月华。一切尽在不言中,随着天际皎洁的鱼肚白,冉冉升起。是啊,倘若我存了二心,那便是三殿下安插无疑。
可笑在于,这逢场作戏的代价,是一场生死未卜,波谲云诡的战争。极有可能,得不偿失的买卖,三殿下,从来不犯险。
我一半身子隐没在阴翳之中,将亮的天光镀上我的半边,半明半暗间,孰对孰错,昭然若揭。我在浓重的低压中噙起嘴角,似笑非笑的边缘,我在心下默数三个弹指。
“钟离,对不住。是我,多心了。你别难过了。”
陡然睁眼,我迅疾地回身,面上是泫然欲泣的悲恸。
“难过?我不难过,我只是始料未及。我为你出生入死,那两个月的日日夜夜,我都不企盼你的挂怀。我只在意我这一仗,能否为你,力挽狂澜之中的,哪怕毫末么?”
声泪俱下之际,我双目虚空,寻不到焦点。他竭力维持的体面,终是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我笑得色如死灰,原来入戏了,连自己也骗。是也不是,毕竟手握长生立在遍野横尸之上的我,血迹斑斑,内心的怅然若失,莫过于此。他步履交叠,凌乱而仓皇,急切地想要将我拥入怀里,却堪堪顿住,前也不是,退也不是。他懊恼的心绪写在脸上,毫末毕现,我一目了然,却不解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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