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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心臣(26)

作者:南通欢 阅读记录
不是风动,不是山动,是我心动。

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天地间茫茫,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我们就在这样的雾凇沆砀里,悄然而至。

关山遗世而独立,人烟稀薄,但山川舒展,天高水阔,是浑然天成的露天场地。

我兴冲冲地跳下船,把身后的张怀民一干人骤不及防地晃了个趔趄。

一旁的裴林不经意地扫过张怀民无奈而纵容的笑,心底的不详预感油然而生。

与此同时,在我看来性情大变的宋睿辰一声不吭注视着我雀跃的背影,嘴角也浮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全然不顾身后众人的神色各异与自相揣度,满心满眼都是一行字:这是我这短短人生中为数不多感受天地辽阔的年华。

在我看来,盘踞我虚度光阴的洪水猛兽,从来是被压迫后习得的懦弱,而只有我真正能随心所欲地托举起钟离刀,飒飒生风时,再没有人,居高临下地来指点我的归途。

算来十三载旦暮,悟已往之不谏的是桎梏于苏府深宅的慎之又慎,知来者之可追的是破题于苏家武场的逆水行舟,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我不过两次重临人间。

一次是徒劳的逃亡,一次是蓄谋的狂妄,现在,是第三次,也是前两次的余音绕梁,念念不忘。

亢奋之下,我抽出钟离刀,刀剑划过头顶,如蛟龙出渊,绝非池中之物。久困在渊中,一日飞腾,往来变化,从今遇祸不成凶。

我冷哼一气,横眉冷对剑刃指,气贯长河地向着芦苇深处的一只孤鸭就纵了出去。噗嗤一声轻响,可怜的野鸭,还没来得及扑棱棱地飞起垂死挣扎一下,刀不血刃,已然气绝。

我敛去狠意,漫步过去,撇去鸭子,轻轻放下了刀,突然抬头朝姗姗来迟的众人笑道。

“还好,漂泊了几日,手还没生,刀也没锈。”

张怀民与裴林对视一眼,都是一笑,裴林难得开口。

“苏兄夙兴夜寐,未曾废止,在下佩服。”

我忙道不敢,躬身作揖。

“裴将军谬赞了,比之您在东宫下的功夫,相形见绌了。”

张怀民忍俊不禁。

“卿还是固执,不可轻改,那就随卿。”

我感激地阖眼深深一拜,夹着刀就大摇大摆地走开了。

宋睿辰旁若无人地跟上我,张怀民和裴林则立在原地,静默目送我越过白茫茫的地平线,半晌后照例不留痕迹地对练去了。

我左一挥刀砍去冷衫上压弯枝头的沉甸甸的积雪,右一横刀扫开因为风过而簌簌落落的一阵碎雪。

久远的撒欢式发泄过后,我疲惫不堪地瘫倒在素洁的雪地里,喟叹着闭上了眼,恨不得在这物我不分的皎洁里长眠。

“既然跟来了,还藏什么,出来吧。”

第二十二章 推演小大寒

被揭穿的宋睿辰无可奈何地笑着拍了拍身上薄薄的雪。

“枉我隐匿,还是躲不过你的眼睛。”

我不以为意地回嘴。

“不是眼睛,是直觉,眼睛会误导真相,直觉不会。”

宋睿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顺势倚靠我大大方方地坐下。

“所以钟离凭直觉预感到了什么?”

我装模作样地仰头苦思冥想半天,转了转眼睛,一本正经道。

“预感到,张怀民能容你。”

宋睿辰嬉笑怒骂的脸色异彩纷呈,我实在憋不住,仰天长笑。

“哎呀,睿辰你真好骗,你这么单纯,以后要是真斗起来了,姐罩着你。”

没想到,宋睿辰郑重其事地一颔首“好。”

好嘛,怎么背后凉飕飕的。

咔擦一声,远处一棵松树的枝头因为承受不住一天一夜的大雪,应声而倒。

我满脸黑线地僵硬回头,朝宋睿辰勉力一笑,牙缝里挤出几个生硬的字。

“你别完全指望我啊,我现在虽然可以自保了,可也还是仅限于自保。”

我说着说着,感到一阵失落侵袭,原以为舍命攀上的高峰是安逸的庇护所,可是直至半山腰,才觉,比起前方的崇山,不过是低矮的立脚点。

什么时候,辗转反侧亦或是半夜惊醒之际,我能不再怅然若失,担惊受怕呢?

还记得昨日午夜梦回,从移动的船上醒来,惊出一身冷汗,害怕回到一贫如洗的从前,回到任人摆布的苏府,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的大梦一场。此生荒唐,梦中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我濒临崩溃般甩了甩头,一时头痛欲裂,梦境与现实撕碎,在梦境边缘,我心绞痛,窥见记忆里模糊的母亲逆光而来,轻柔的声音徐徐传来“我的女儿,过的还好吗?”

与想象的撕心裂肺截然不同,我只是无声地呜咽着,极力抑制委屈悲怮的泪水,忙不迭地作答“母亲,我好,我很好。”

可是即便我如此卑微到微尘里,温存依旧转瞬即逝。母亲的身影在一股风后,化为了乌有。我肝胆俱裂,大叫一声,昏倒在地。

我恍然从混沌的噩梦中挣脱出来,映入眼帘的是宋睿辰焦急的面容。

“钟离你还好吗?你怎么了?要不要我去寻张怀民。”

我苍白的唇色在他清澈的眼睛里清晰可见,我虚脱地将冰冷彻骨的手覆上他颤抖的手,强撑着起身。

“无妨,往事磨人罢了。我摸到刀,就好了。”

说着,不顾宋睿辰阻拦,提起钟离刀,一个摆手,斩断了所有的杂念。

只要捂住眼睛向前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刀为笔,我就不会回去!

一念及此,我暴喝一声,在宋睿辰震惊的目色里,朗声笑着催促道。

“别愣着了,大好的岁月,怎可荒废!”

宋睿辰猛然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望着我陡然红润起来的脸色,连连慨叹道。

“苏钟离,也只有你,摸刀取暖,且赋起死回生之效。”

说着在身侧狠狠一震手腕,一步到位地展开了拨云刀,迎着我的刀锋就倾尽全力以赴。

幸甚至哉,宋睿辰对付我,现在要使全力了。我并不因此忘乎所以,或是居功自傲,出手就是一式倾四海。

宋睿辰瞳孔放大,叠刀死死卡住了我目中无人的辛辣一式必杀。

准确来说,是开局。

两刀毫不逊色地相撞,轰鸣震响传出去很远,积雪掉落,倾四海之威,令人胆寒,惊起一树鸦雀。

“钟离,你力压我,不久矣。”

他眼底波光潋滟,不是挖苦,不是妒忌,而是欣慰。

我不好意思地咧着嘴半分受用地抚了抚高昂的马尾。

“睿辰你折煞我也,我只是爆发力喜人,论持久度不如裴林,论变莫测不如张怀民,论技巧性不如你,哪门子的力压。”

“不是拿你开心,你是我见过上手到摸出门道甚至自成一派最快的,你是怎么做到的?即使与你朝夕相伴,我也无从下手。甚至将苏家经年开辟的倾四海化作前式,运招大胆,一气呵成,全无生涩,浑然天成。”

我沉吟片刻,娓娓道来。

“首先,仇恨比爱更有力量;其次,我耳濡目染,难免沾染习气;其三,我每次秉烛闭眼,脑中就自觉追溯而上,复盘每一次你来我往,凡此状态,我都能进入心流,忘却周遭。也许,就这些吧。也或许,还与我血脉里的基因的沸腾,息息相关?”

他不置可否,粲然一笑。

“我还是那句话,钟离,你必将人如其名。”

风吹起他的衣摆,划过刀尖,我合目浅浅吟道。

“原来如此,所谓的因敌制宜,不过是权宜之计,倘若降维打击,就可自圆其说。”

轻而易举地拎起拨云刀,我嚣张却低笑。

“我要的,不止步于了结前怨,还有位极人臣。”

“这几日外训,各位如何?”

赵延勋一拢长须,微微笑道。

“心得颇多。”

宋睿辰难得地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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