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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心臣(115)

作者:南通欢 阅读记录


我寡淡的面上双眼里疏离却水涨船高。手腕些许的使力, 习习风吹比那剑光更为迅猛, 已及张怀民的胸口。

张怀民倒也不恼,只是好整以暇地抬眸自下而上看我, 目光寸寸上移, 侵略性十足。

“卿,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受驯化。”

我眯起眼, 舌尖细细摩挲虎牙,刀尖的力道不减,折返出的光线却愈发盛大。

他加深了玩世不恭的笑意, 甩手抹开我的刀。不出所料,那力道是虚浮的,摆设的,不下死手的。

他眉眼不动,自顾自道。

“可是怎么办呢, 我喜欢。”

我瞳孔微微抖动,撇下嘴角, 虚张声势道。

“张怀民, 这次我是总将军,你不过是辅助, 在京城,你也许可以用身份牵制我。但在外面……”

我随手摘下身边含苞欲放的花朵,皱眉弃之,复又采下一朵开满的蒲公英,垂眸吹开去,如云散落。

“君命有所不受。”

我笑得泰然自若,不矜不伐。

“张将军,可有不满之处?”

张怀民笑得愚钝,却眼神明晰,裹挟住我。

“苏将军,在下听命。”

我长舒了一口气,不是因为矫情,而是我希望他以常规的目光待我,不是以私人亲密的方式,战场上刀剑无眼,何谈卿卿我我?

如果全军上下不能一视同仁,将无将威,那么倾覆将在转瞬,一念之差,断送的是无辜将士的性命,这不是我愿意看到的。万户之悲,我无可担责,那么我身为长官,自当以身作则,断绝有迹可循的一切感性的念头。

张怀民从我的句里句外体察到了这一点微妙的哲思,面上是了然于怀的神色,是啊,若是他无法会心我那无以言说的想法,也不会放任我这些离经叛道的所作所为以及,举东宫之力保举我了吧?

我感激地回望英挺非常,面若冠玉,目似朗星的张怀民,心中波澜大作。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天作之合,这是,我看得见的未来里不变的那一个。

他窄袖镶嵌明黄缎边,称得整个人奢华却内敛,丰神俊朗,发丝随风垂荡,与银色衣带共舞,高不可攀。我却与他平视,不卑不亢,以我之刀,血溅轩辕。

我和他长久缄默地立在稍稍带暖的南风里,对峙,妥协,成全,相爱……

浓绿的树丛里,一道人影快速地退去,狼狈不堪,心底无限悲凉。

我和张怀民不动声色地回到驻扎的营地,迎面走来是笑得潇洒的宋睿辰。

“啊,是殿下。”

他目光稍稍艰涩地转向我,克制住奇怪的情绪,继续道。

“还有钟离。正巧,赶趟儿了这不是。”

我凭着直觉察出宋睿辰情绪的不对,方欲发问,却已然被他打断,急急招呼道。

“来来来,刚刚打了一只兔子,烤了吃,你们来的正是时候。”

我囫囵咽下卡在嗓子眼的字句,被推搡着到了盖住风烟的锅灶前。还想推拒,嘴里已经被塞了满满一口喷香的兔肉,惊愕之中我瞪大了眼睛,撞进眼里是宋睿辰似笑非笑的脸,放大的,不清晰的,笑颜。

明明灿烂明媚,我却觉出悲伤的味道,乐景哀情,莫非是我的错觉?

张怀民接过宋睿辰殷勤的奉上,也不好发作,只是默默盯住一反常态的宋睿辰,微微凝眉,陷入沉思。

鲜香的油脂在舌尖漫开,我迷迷糊糊地眯起眼,暖融融的阳光打在我们三人之间,周围来来去去是分享野果与餐食的士兵,兴致盎然,也算是苦中作乐。

我好不容易咽下了撑得我腮帮子发酸的兔肉,刚想喘口气,又被塞了一嘴。

你!欸……好香~~等等,我不是没原则的人,我悲愤地叉腰昂头,怒怼道。

“宋!睿!辰!你今天怎么回事!太反常了吧……”

我积攒的怨气还没发泄完,却被他一记并不刻意的深沉目光生生震住了,沉寂如海,却有暗流在安静的水面下,汹涌拍打暗礁。

我忽然没来由地觉得惴惴不安,出于一种直觉,朝夕相处的,害怕失去感,在作祟。不是恋人的无法割舍,而是友情以上,亲情已满的那种,陌生却生命轨迹无限重合的友人?

我摇了摇头,陷入茫然。再望向宋睿辰,他的容色已恢复往常,寻不出端倪。我头疼地扶额,引起一旁眼尖的张怀民的不安。

“钟……苏将军,怎么了?要不要我扶你进帐休息?”

我摆摆手,挤出一丝恬然但浮白的笑容,轻轻劝慰道。

“无妨,兴许是累了。”

说完,不顾围坐的众位高级将领左顾右盼,径自起身回了帐,却许久都难以入眠。帐外突起一声惊雷,炸开春尽夏至的雨水,好似仙人失手打翻了酒盏,迷醉而浇泻,纷纷落下,润泽大地,浇灭了火种,山火不燃,战火却难止。

我终究是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陷入黑暗的梦境。就在我睡地半梦半醒之际,一声尖锐的号角声在耳畔响起,我一下就从并不深的睡眠中挣脱出来,警觉道。

“怎么回事!”

按理说,我这一声了落下,守在帐口的士兵早应入帐问询情况。可是直到我穿戴好盔甲,拿起长马刀,快步踏出,这才发觉,我们所处的,不是驻扎之所,而是火海,军中大乱。

噩梦重叠,我似乎回到了南蛮之战,一样的事发突然,一样的措手不及,一样的无处着手。

只是这一次,我不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无名将帅,而是战绩斐然的苏武侯!

我冷静异常地环视四周,只觉一股凉意从尾椎骨烧至颈背,不迭冲击我绷紧到快要断弦的神经,几近使我窒息。

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手中的长马刀已然湿润,还是不断握紧,我眼疾手快地捞起逃走的一个小兵的衣领,不容拒绝地望进他濒临绝望的眼睛,声嘶力竭道。

“我问你,谁放的火?”

那个小兵失焦的双目总算有所好转地稍稍聚拢,鼓足勇气怯生道。

“不知……不知是何人纵火,想必是内应趁着天色不佳趁乱之中所为。眼下情状,乃是粮草烧去大半,情况不容乐观。将军,您,快做判断吧。全军无主,乱作一团,伤亡无数。在下以为,大势已去,宜撤退,卷土重来为上。”

我脑子嗡鸣一声,堆积如山的不安在这一刻决堤,头痛连绵不息地抽打我的神经,使我胃部都一并绞痛起来。

我仰天长叹一声,指尖微微拢住,在缓缓摁了摁眉心后,长马刀一刀挥出,饮下了第一口滚烫的血液,在这还湿润的夏夜。

周围逃散张皇的小兵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这血腥逐渐弥漫在湿漉漉空气里的一幕,如遭雷劈,逃窜的脚步硬生生被吓退。显而易见,他们以为我是在杀鸡儆猴,以儆效尤,断不敢再临阵脱逃。

我抹了抹飞溅在眼角的血色,好像长长的眼晕,映衬得眼中血色愈发浓烈。

我在惨烈的一方天地中缓之又缓地抬起下巴,漠然地扫视四周吓到双股打颤的无名之辈,面无表情却声线激越道。

“此人乃是细作,诛杀不足惜。情况危急,不得耽误。”

我狠戾的目光逡巡在面无人色的一众人中,在瞬息之间作了判断。

“左一出列,去通知张将军,速速前来与我汇合。”

被点名的小兵打了个激灵,很快正色,极为认真地回以我一个虽险必达的单膝下跪,疾走向黑暗里。

我目光不随那人背影而去,而是铁青着脸转向下一个不知名者,言简意深。

“你,在乱军中寻得宋将军后,让他将逃到边境的士兵给我赶回来,在云国城前与我会师。一个,不漏。”

接受我指令的那位早已吓白了脸,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却在几秒之后,僵硬了脸色。

“可是……”

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反驳,面不改色道。

“看似无心作战者,不过是未得统一调度。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却是必须完成的任务。一旦有不争气的软骨头被活捉去,我们的兵力,作战计划等便都将化为乌有,你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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